屏风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越如春风的声音,极为好听。
“弟妹能否出去一下,我找云儿有话说。”
这一声‘弟妹’叫得碎月脸发红,快速从屏风里走了出来,给李恪请了个安后就出了屋子。
杨出云眼皮一跳,将头转向了里侧。
李恪绕过屏风,走到她面前,伸手掀起了她的衣角要查看她的伤口,她行动不便,只能任由他乱来,却不忘狠狠瞪他一眼。李恪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时愣住,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已经满是口子的后背,她倒抽一口气,李恪猛地回了神,将她的衣衫盖好。
“很疼吗?”他怜惜的问道。
屋外,李治欲敲门的手在听到屋内的声音后停住,从门缝里看清了床边人的身影,蓦地冷笑一声,停在门边的手缓缓放下,向院中走了几步,停在了院门口的枫树旁,无事可做的看着一树火红的枫叶随风摆动。
“不疼。”杨出云咬牙说。
李恪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疼也是你自找的!”
她没有答话,李恪继续问,“告诉我,为什么?”
“人是我们两个一起放走的,岂有他坐监牢我在一旁看着之理。再说,这事本就是我的主意,你既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好人,我也能不管事情对错去帮他!”杨出云躲闪着他的目光,朗声说道。
“呵呵,看来你是真不怕我把你送回西域了!”李恪冷笑道,杨出云知道他现在的眼光肯定能杀死人。
她轻蔑的说:“你不可能把我送回西域的,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李简不死,你怎能安心!”
李恪盯着她的目光慢慢变成惊慌,还带着一丝难以隐藏的伤痛,杨出云艰难的撑起上半身回头看他,竟被他这种目光吓了一跳。“你爱上他了!”
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迟疑,而是完完全全的肯定。
“是!”杨出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正视着他的眼眸。
李恪默然的看了她半晌,随后推门离去。
他一走,杨出云就泄了劲,砰地一声跌回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贴着她的脸上,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见李治正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原来她的冷汗已经顺着脸淌了下来。
李治缩回手,用着淡淡的语气说:“我真没想到你让我带你去见父皇是为了这件事。十二弟放走四哥,满朝官员谁也猜不出父皇的心意,你怎么敢往自己身上惹?你不怕父皇震怒,一气之下杀了你?”
“我以后不敢了嘛!”杨出云笑嘻嘻的説。
他假装生气的说道,“你杨出云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干的!老虎的屁股你都敢碰,还像模像样的拍上一下,也就是你运气好,要是老虎真发威,看你怎么办!”
杨出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能怎么办,大不了吃了我呗!”
李治无奈的叹了口气,“以后自己没把握的事,就别逞能,弄得自己满身是伤不说,害得别人还跟着你担惊受怕的。”
“是是是,我记下了。”杨出云趴在枕上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治见她嬉笑的表情就知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给了她一个白眼。
她突然脸色一转,正言道,“听碎月说,你整夜都在含元宫替我求情,谢谢你了。”
“这没什么,要说谢,我倒是真应该谢谢你和十二弟,如果不是你们救了我四哥,以三哥的性子是不会放过他的。”李治眼眸一暗,轻声道。“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是父皇对四哥的感情救了你们。”
杨出云想起李简曾说过皇宫之中少见真情,什么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都是假的,但从李治对他的兄妹身上,她相信宫中一定还是有真情可言。微微笑了一下说,“皇上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过我的,我还是得谢谢你。”
“你救过我一次尚且不说,但是看在你替我照顾明达,救我四哥的份上,帮你求个情又有什么了,感谢之类的话以后莫要再提。”李治爽朗的说。
她心中有些酸楚,在事情还未出结果之前,他又怎知皇上对李泰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弄不好他也会一起被关进天牢,他这是不惜一切的保她和李简。她不由觉得长孙皇后一定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皇后,她生的儿子除了李承乾是个败类外,李泰和李治都是好人。有些动容的说:“我……”
还没等她说出话,碎月就端着盘子进了来,瞄了李治一眼后,对杨出云说:“姐姐,又该上药了!”
杨出云一想起上药时的疼痒,双手直砸枕,十分孩子气地说,“我不上药,我不要上药!”
“姐姐,上药好得快。”碎月放下盘子细心劝导,但杨出云还是扭着身子不肯听。
李治皱了皱眉,“你又胡闹些什么,不上药怎么能好,难道你想让它一辈子烂着?这药是十二弟逼着御医下的方子,别人想要御医还不给呢。”
“谁稀罕就拿给谁,我不才不用呢,就让它烂着好了!”杨出云把头埋进枕头里奶声奶气的说道。
李治瞪了她片刻,见她没有反应,厉声道,“碎月,把她衣服扒开,必须把药给她抹上,要是留下什么病根,可就一辈子都走不了路了!”
碎月一听,吓得立刻去拉她,杨出云扯过身旁的被子就把自己蒙了起来,“啊!”
那瓶药膏果然好用,只敷了七天她就能下地走动,虽然腿脚还有些不麻利,但在别人搀扶下也可以出外活动。
杨出云躺在床上,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余光瞥见窗外有人影晃动,她开始还以为是碎月碎菊她们,过了半晌,却发现那黑色身影还在窗外,便扬声道,“碎月!”
碎月从门外跑进来,“姐姐,什么事?是伤口还疼吗?”
“没,你去外面看一眼,看是谁在外面。”杨出云指着窗外。
一会儿,碎月进了屋,表情有些疑惑,“姐姐,是吴王在外面,要请他进来吗?”
杨出云一听是李恪就气不打一处来,咬了咬牙说,“就让他在外面站着好了,站累了他自己会走的。”
“可是……”碎月迟疑道。
“不用理他。”杨出云撇了撇嘴,拿起书继续看。
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乱如狂草,就好像在解一条纷繁错乱的绳子,无法聚精会神。她一下子把书扔到地上,把碎月吓得一惊,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姐姐……”
“碎月,让他进来。”杨出云面无表情的说。
碎月先是怔了怔,又连忙出去。
李恪走进屋内,一身黑色锦袍显得他人消瘦了许多,脸上也再无那春风般的笑意,而是深深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她。杨出云索性大方的回视他,任他观看。
好长时间后,李恪才打破这沉默,对她微微笑了下,“外面下了小雪,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杨出云这才发现外面下了雪,从窗中看到庭院的树上都挂满了白雪,地上也是一片银色,不又来了兴致,“扶我起来!”
李恪伸手去扶她,半抱着扶她走出了屋子。来到庭中,杨出云肆意的挣脱他的手,趴在地上去抓那些雪,又将头埋在雪堆里,良久不肯起来。李恪怕她着凉,不顾她的反对将她从雪地上拽起,她伸开双臂任那些正在下落的雪打在她手心里,脸上也牵起一丝顽皮的笑。
“我本在院子里看雪,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你,然后就来找你了,但有不知该说什么,便在外面站着,你发现我时我已经在你窗外站半个时辰了。”李恪淡淡的说。
杨出云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眸瞬间冰冷下来,缩回了手,“我叫云儿,不叫雪儿,你看到雪想起我干嘛!”
李恪手指颤了颤,嘴角的笑意也变成苦涩,“你忘记了,我曾答应过你,只要一下雪,就带你出来堆雪人,那时候你可喜欢雪了,冒着大雪也要出来玩,你的鼻子冻得通红,你缠着赵妈妈她不理你,你只好来缠着我……”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还记得,我早忘了。”杨出云打断他,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其实是不敢再听下去。她带着疏离的语气说,“西域经常下雪,每次下雪都是我最头疼的时候,你不会知道下雪时西域有多么冷,那里没有炭火取暖,没有棉被裹身,你看着羊圈里的羊一只只的被冻死却毫无办法,你更不会知道那些羊是你来年填饱肚子的唯一食物……”
说着说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掉入雪地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李恪慌乱的去擦她的眼泪,她急急避开,他只好收回手,尴尬的说:“云儿,我不会再让你受那种苦了,既然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
“呵呵,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要将我送回西域吗,怎么现在又不要我走了,我杨出云再不济也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冷冷的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上三分。
“不说这些了,今日是带你出来看雪的。”李恪躲避着她的眼睛。
他上前将地上的雪一点点堆起来,渐渐地堆出了一个圆球,又向碎月要来了一把红豆,点在了雪人的眼睛,鼻子等地方。
杨出云没有看他,而是站在一边呵着手,她的鹿皮手套给了李恪,现在手已经冻得通红,她望向远处,琼楼玉宇在雪的覆盖下黯然失色,通体洁白,倒也分不清那座最恢宏雄伟,就连夏日里盛开着睡莲的池子也被白雪覆盖,完全看不见本来的模样。
最后一把雪洒完后,李恪似笑非笑的转过身,“云儿,你快看!”
杨出云瞥了一眼,愤怒地道,“你让我在这里冻了半日就是为了看你堆的雪人?难看死了!”
“难看?我不觉得啊,我觉得它很像云儿呢!”李恪笑说道。
她气结,跺了跺脚,“如果你喜欢让别人欣赏你的雪人,你大可叫萧莹莹她们去陪你,她们也一定很乐意,而不是害我在这里冻上好几个时辰,我还有伤在身你知不知道!”
说完,就直接推门回了屋子。
李恪手中紧握的雪从他的指尖一点点溢出,他无意识的抬头看着天空,任那些雪花打在他的脸颊上,慢慢融化。
晚膳时,碎月端着餐盘进屋,小声说道,“姐姐,吴王还没走。”
“哼,那就让他呆着,他冷了饿了你都不要管他,我就不信他能站在外面站一晚上!”杨出云铁石心肠的说,嘴里狠狠地嚼着菜。
也不知过了多久,碎月趴窗户向外面看了看,关上窗后如释重负的说,“走了!”
杨出云一听他走了,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吹灭蜡烛,不动声色的叹道,“好晚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