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纱帐被风吹起,悠悠茶香透过帐子散发出清香,屋内摆设十分简单却又整齐,一些新来的侍女都不觉奇怪,这间屋子从未住过人,王爷下令命谁也不许接近后这里已经是个空房,为何今日会打开这里让一位伤重的女子住进去?只有那些年老的嬷嬷才知这是十年前杨出云居住过的屋子。
杨出云已包扎好伤口,御医看过后只说需要休养,没有伤到五脏六腑,但还在昏迷中,李恪紧盯着她的眼睛,想起了小时候在寝宫里与她日日相对的时光。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李恪眉头一皱,推开门走了出来。
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李简长袍风姿卓越,可正在怒骂的年轻男子,那人正是李简。他听说杨出云在李恪的寝宫中被人刺伤,连忙赶了过来,想直径闯进屋中,却被福禄的手下拦住,说没有王爷命令谁也不许进。李简本就焦急担忧,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怒火攻心,踹了他一脚想绕过他进去,没想到那侍卫死死地挡在他身前,任他怎样踢打也不肯让道。李简乃习武之人,下手本就要比别人重,更何况他此时怒火一上来谁也拦不住,下手就狠了些,那侍卫只接了几脚就昏了过去,李简还想继续往里面走,可那些侍卫却跪在了他身前。
他怒视着那些侍卫,大喊一声,“挡我者死!”
李恪从屋内出来,风度翩翩的来到他面前,“如果是我挡你呢?”
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一个笑的谦谦君子,目中满是嘲讽,一个阴沉着脸,眼里皆是挑衅和寒意。
就这样一直对视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肯让步,直到杨出云艰难的从里面走出来。她强忍着疼虚弱的站到两人中间,李恪伸手去扶她,她打落了他的手,冰冷的来回扫着两人,毫无温度的说:“你们闹够了没有?”
李简知道她气还没消,想将她拉回自己怀里,却没这个勇气,只能目光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杨出云绕过他们俩,向角落中走去,来到已经被人缚好的李泰面前,李泰缓缓抬起头,却正好迎上杨出云扇来的一个耳光。力气不打,声音不响,但令满院的人静了下来。他先是不能置信的看着她,随后笑了出来,“你是该打我!”
她咬了咬唇,带着痛恨的语气说:“我打你,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慕姐姐!”
听到慕晴月的名字,他身子一颤,连眼中也恢复了些光泽。
“你可知慕姐姐临终前说的‘照顾’二字是何用意?”她紧盯着他说。
他猛地抬起头,茫然的望向她。
“她说的照顾,不是让你照顾别人,也不是让别人来照顾你,是要你照顾好你自己!”她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她丢弃了自己的性命来换回你的一条生路,就是想让你从今往后能真正快乐的活下去!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刀刺下去你的一生就毁了!慕姐姐做的一切没有半点意义,你难道想让她白死吗?”
“还有孩子,你这一去,孩子也不可能会活下去。”她按住自己的伤口,她感到那里又在流血了。
李简上前去心疼的抱住她摇晃欲倒的身体,杨出云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不由感到一阵心安,虚弱的说:“我好累,我想回家。”
他将她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走!我们回家!”
李泰苦笑出来,原来呆傻的人是自己啊!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懂,他以为宠她让她只是因为可怜她,直到今日才知,他为了她与皇上皇后作对,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之娶她一人,都是因为他爱她。
她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他只是怜悯他才宠她,每当午夜梦醒之时她望向他那寂寞的眼,他与别的女子结交为知己时她牵强的笑,甚至他惹她生气时她强忍住的泪。
这到今日,她说‘照顾’,他以为她是想让他照顾好孩子,却没有想到她是要他照顾好自己!她的一颗心完完整整的放在他身上,他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这些,他一直都不懂。
他先是苦笑,渐渐地越笑声越大,最后简直是狂笑。
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他不懂。
又苦又难闻的汤药灌入她嘴里,还在昏迷中的她下意识躲过,这一动却又牵动了伤口,她嘤咛一声醒了过来。李简放下手中的药碗,去查看她的伤口。
“我睡了多长时间?”她揉了揉脑袋使自己清醒些。
李简将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正好一天一夜。”
杨出云努力地想事情的经过,想起慕晴月时大叫出来,“啊,慕姐姐!”
李简按住她想起来的身体,轻声道,“别吵别吵,孩子还没睡醒!”说完,指向一边,那孩子正在摇篮里熟睡,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
“我想抱抱她!”杨出云看着摇篮里的孩子甜甜一笑。
李简将孩子抱到她身边,杨出云用手去捏她的小脸蛋,还在睡梦中的孩子挥了挥小手,她不由笑出了声,“慕姐姐怎么生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啊!”
见那孩子的眉眼有几分像李泰,笑容瞬间消失,沉重的说:“李泰怎么样了?”
“不知为什么,三哥竟没有上奏父皇,而是将事情压了下来,把他关回了清元殿。”李简也收起了平日慵懒的笑。
杨出云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李简,我想救他出宫!”
李简愣了愣,“你可知你将要犯的是何罪?”
“我知道,但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得见死不就!”她坚定地说。
李简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的看着她,“这件事由我来办,你就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养伤好了。”
“嗯,但是一定要快,说不定什么时候立刻突然去上奏皇上,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她催促道。
李简犹豫了一下,“既然夜长梦多,就别拖拖拉拉的了,今晚咱们就想办法让他出宫!”
杨出云点了下头,随后躺回床上继续睡,要把晚上的觉补回来。李简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睡容静静地笑了出来。
如勾的上弦月,密密繁星点缀着黑幕般的天空。
躲在墙角阴影处的杨出云望了一眼天空不由叹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适宜逃跑?”李简在她身后戏谑的说。
杨出云笑着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他夸大的叫了出来,“啊!”她只得用手去捂他的嘴,他抓住她的手在放嘴边轻啄了下,本没怎么样,她脸却红了起来,多亏此时是黑夜什么多看不见,否则定要被他嘲笑。
也不知蹲了多久,那守卫的侍卫终于换班,杨出云与李简迅速溜了进去,刚进殿内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们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分开在殿内找寻李泰的身影,当杨出云看到他穿着脏兮兮的黑袍子靠在墙角时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杨出云一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强忍了下去,对他说:“李泰,我们来救你出去,你快收拾下东西,我们要尽快离开。”
李泰没有反应,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东西喃喃自语,杨出云这才发现那是件衣服,正是她初次见到慕晴月时她穿的那件。李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他身前蹲下,淡淡的说:“四嫂的棺椁我已经放在了马车上,还有你们的孩子也都在马车里,你不是承诺过要带她离开皇宫的吗?”
李泰浑身颤了颤,过了好久才开口说话,嗓子已经哑掉,嘶哑难听的说,“走吧。”
他们给李泰换上了一身平民百姓穿的布衣,快速带他离开了清元宫,宫外早有一辆马车在此守候。
车上粮水金银一应俱全,杨出云忍不住打量李简,想不到他平日那么懒散的人心竟然这么细,难不成他的外表是做出给人看的?李简感到她偷看他,对她毫不在乎的挑了挑眉。
因为杨出云对李泰的怒气还没消,一上车便靠在一旁睡觉,马车速度飞快,当李简把她摇醒时已经出了长安城。她刚下车就被刺眼的晨光射到,眯起眼睛躲避。
清晨的空气格外新鲜,处处都有泥土的香味,薄雾在远处笼罩着骊山,给人一种似幻非幻的感觉。
李泰也跟着下了马车,几人离别在即都不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后李泰开口,“出云,这次多谢你了,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杨出云正在逗怀中的小家伙,听他这么一说,有些发怔,犹豫道,“我起?这不太好吧!”
“我想,这也是晴月的意思。”李泰嘴角微微上扬,却再无从前嬉戏不羁之意。
杨出云思考了好一会,挖空肚子里的所有词才说,“就叫李凝汐吧。”
李泰从她怀中接过孩子,摇了摇孩子的小手,笑着说,“还不谢谢小姨!”
李简看了看四周,小声嘱咐道,“咱们该抓紧时间了,过一会天大亮,九门洞开就不好办了。”
李泰深深的看了他俩一眼,转身来到马车前,“这一去,怕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你们各自珍重吧。”
“车上的粮食足够你们赶三四天路的,到了南海后就去找我说的那个人,他定会帮助你的。”李简叮嘱道。
李泰点头,眼眸中又出现了云淡风轻的潇洒自在,“我会好好的,你们放心吧,晴月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离开皇宫,如今去南海,她一定很高兴的。”
“西出阳关无故人,你这一走,我在宫中更无人说话了。”杨出云叹道。
“十二弟会好好照顾你的。”李泰苦笑。
李简笑了笑,“等到我们有时间就去南海看你。”
“别忘带几坛醉星楼的清风酿。”李泰笑着提醒道。
“哈哈,不会不会,我把整个长安城的好酒都给你带去。”李简爽朗的拍了下他的肩。
李泰回首最后看了两人一眼,上了马车,“不送。”
当马车的轱辘开始转动时,车内却传来了小凝汐的响亮哭声,马车开出去好远都依稀可闻。
杨出云想起上个月四人还聚在一起吃过饭,送行,而今日,已经不再是送行那么简单。她一想到物是人非事事休,眼中的泪水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马车渐行渐远,浩浩天地间定有一片他的逍遥自在,只是那已经逝去的人,怕是再也找不回。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