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城楼下好长时间,直到马车模糊地看不清才离去。
杨出云抹掉脸上的泪痕,任性的说:“我这几天哭得太多了,你得请我吃点好吃的!”
李简知她伤还没好不能吃油腻的东西,便故意气她,“ 走吧,我请你吃粥!”
“啊?”杨出云大惊。
李简没有理会她的不解和惊讶,笑着牵起她的手,带她向城里走去。
晨曦笼罩着城墙,城门上的士兵的铁甲和兵刃反射出刺眼白光。还未到卯时,整个长安城一片寂静,白日里喧闹的街道此时也很少有人走动,吹着微凉的晨风走在安静的古街上,杨出云的心情反而大好起来。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亮了起来,周围的一些店铺也开始开门做生意,李简没有看那些酒店的开门,而是三绕两绕领她来到了一家小摊面。
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正在店里忙活着,见他们站在门口,很快就迎他们进来,李简坦荡荡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杨出云瞄了几眼油腻腻的木桌子才坐在了他对面,真想不到他竟然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不一会儿,那老太太就端上来两碗粥,杨出云见那白粥冒着米香,米粒细腻柔软,入口即化,虽有满腹疑问和不解,但还是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李简看她好像从来没吃过粥的样子,便将自己的那一碗也给了她,嘲笑道,“你吃慢一点,你现在的模样就像饿了三天的乞丐!”
杨出云笑嘻嘻的接过他的那碗粥,“我本来就饿了三天,这几天的事忙得我连饭都没有吃。”
“那你也不能一次吃这么多啊,当心吃积了食。”李简哭笑不得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喝着粥。
杨出云将两碗粥喝得干干净净,开始埋怨道,“前几天说我伤还没好不能吃东西只能吃药,现在好不容易能吃东西了,我以为你不带我去醉星楼,也得领我去个天香坊吧,你可倒好,带我来这种小地方糊弄我!”
“谁说是糊弄你,你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若不是我们来得早,你只有站着喝的份了!”李简白她一眼,她这才发现这间不大的小店内此时已经挤满了人,有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也有浑身寒酸的布衣百姓,更有来往商人,每人都捧着个瓷碗靠在一边喝着粥,时不时搭上几句话。而那老人竟毫无贫富之分,无论给什么人成粥时都面露笑容,密布的皱纹纵横在脸上,更显得和蔼可亲。
李简说道,“林大娘的粥铺可是远近闻名,粥铺里从来就没缺过客人,其实林大娘的粥并不是特别的好吃,只是每个人来这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自己想要的?”杨出云不解的问道。
“有的人想要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来这里就可以使人看淡那些虚妄。有的人想要得到尊重,来这里就一定会体验到众生平等。有的人想要长命百岁,林大娘和林大爷便是最好的例子。”李简慢悠悠的说。
“那你想要什么?”她挑眉一笑。
李简指着林大娘和林大爷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笑说道,“我想要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生活。”
杨出云微微一怔,别开头轻声说:“你觉得我是那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
李简摇了摇头,“自然不是!”看着杨出云好像吃了个鸡蛋的表情,立刻大笑出声,“如果不是你,我为何带你到这里来!”
杨出云担心的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你找的那个人?我即不漂亮又不温柔,还经常使小性子惹你生气。”
“对啊,没准我还真是走眼了呢!”他戏谑的笑道。
她轻轻一笑,打量着这条街。
没想到她竟然对他的了解这么少。
初见他时,对他只有说不清的厌恶和仇恨,后来则是委屈顺从,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他都喜欢些什么,而她喜欢的东西他却能一样一样全部理清,她今日才知他想要的是那种相伴到老的布衣生活,却忘记了曾经他对她说过的很多话。
不知不觉,她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竟也没有了厌恶和仇恨感,若不是有时想起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她甚至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渐渐习惯了有他的爱护。
那些仇恨必经离她已经太过久远,虽然她无法忘记那灭门惨案,但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父亲母亲早已不在身边,而在她身边日日陪伴她的,只有李简一人。
如果有一日,李恪要她亲手杀了他,她真能下的去手吗?
杨出云皱起眉,眼中变得落寞和艰难,李简伸手抚平她的双眉,她借势将脸靠在他的手上。如果有一日,再也没有这份温暖的依靠,她该怎么办?
李简见她难过的样子,以为她在计较他刚才说的话,便轻声安慰道,“我是骗你的,还记得那天你身穿西域女子的衣服在我面前跳舞吗,那时我就认准了你,你不知道,从来没有人为我跳过舞,你一袭红衣好像彩蝶般在我身旁绕来绕去,绕的我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被你的匕首所伤,那时我就想好了,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见她有些失神的模样,好像还有些不信,便从怀中掏出那串已经让他扔掉的银铃铛,放回她的手心里,“如果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了。”
杨出云凝视着那串铃铛,想起那是被李简一气之下从窗户扔出去的,后来她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她抬起头,看着他清澈的眼,认真的说:“既然你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放过我,那我只好陪着你了。”
她这次没有预谋,不含任何心计和做假,完完全全由心而出,“李简,若我能陪你一刻,就陪你一刻,能陪你一生,便陪你一世。”
李简随即一笑,如阳光般刺入人心,俊朗清明。
杨出云将头缓缓靠向他的肩,如果真到了那天,她该怎么做?
尴尬的气氛在屋子里蔓延,杨出云命所有的侍女全部出去候着,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李恪两人,她知道李恪一定是来兴师问罪来的,便低头绞着帕子沉默不语,等待他开口怒斥。他却只是安静的凝视着她,好像要将她看穿一般。
她的目光左右闪躲,她倒是希望他大骂她一顿,而不是一直盯着她看。
过了好久他平静的说:“你的伤好些了吗?”
杨出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关心她的伤,先是愣了愣,轻声说,“好多了,你派人送来的要很好用。”
“李泰是你放走的吗?”李恪的目光中掺含冰冷,语气却还温柔宁静。
她的心紧揪起来,终于要到正题了!她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睛看他,不动声色地说:“人是我放的。”
李恪笑了出来,眼中的严肃突然消失,“你不怕我将你送回西域吗?”
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她背着他将人放走他居然还能笑出来!难道他不知如果李泰出了长安城就再无机会抓到他了吗?还是……他本来就是在试探她!想到这里,她眼睛突然凌厉起来,倒把李恪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有。”她避过他的眼睛,担心的低下头。
李恪的手却突然抚向她的脸,眼眸温柔如同当年,“这几天来,你都瘦了。”
杨出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李恪也只好收回手,淡淡的说:“我不信凭你一人之力能出得三十三重城门!一定是李简用了他那出入自由的御赐金牌才能将你们从出皇宫。”
“没错。”杨出云点头。既然已经被识破,就承认好了,大不了就再被他送回西域。
李恪拉过她的双手,杨出云暗自吃惊,却还是任由他将她拉至他的身边,李恪嘲笑道,“我倒不知你竟还有这份孤勇!”
她撇了撇嘴,不情愿的说:“我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白白担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冷笑一声,“这些年在西域,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西域人那种生死与共的义气!”
“一个人若是连义气都没有,他不配活在世上!”杨出云坦荡荡的说。
她本以为李恪会因此恼羞成怒,却没想到他只是冷冷一笑,放开了她的双手。“你这是在说我没有良心吗?”
“哼。”她没有答话。
“那我就让你做个明白人!如果不是我早有交代,你以为凭你们之力就能从我眼皮下将人带走吗?”李恪嘲讽道。
杨出云不能置信的看着他,“你……你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救走李泰?那你为什么不派人拦下我们?还是你早有预谋?”
李恪被她这一串问题弄得晕头转向,但还是清醒的告诉她,“李泰曾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他死的!”
“那么也就是说,你放过他了?”杨出云眸中溢出欣喜之色。
李恪笑着点了点头。杨出云欢喜的大叫,拽住他的胳膊使劲晃了晃,“我就知道哥哥还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哥哥是最有义气的!”
李恪见她欢喜的模样,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的嫌隙不由之中小了很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青梅竹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