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令的结案陈词被生生打断,本以为此案已经尘埃落定,了却了一桩大事。谁知波澜又起,司马相如企图为案犯翻供?这怎能让他轻易成行?若是今日不了结此案,难保不多生事端。
陈县令头一转,对着王县尉使了个眼色。王黑胖子心领神会,当即将他那虎背熊腰的身躯往司马相如面前这么一杵,以期先行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然后沉声说道:“先生可要看仔细了,人命关天!”
司马相如在王黑胖子咄咄逼人的气势和百五六十斤横肉的威慑下,倒没感觉到什么压力,但那句“人命关天”却让他如鲠在喉。以他的才华,本可在长安守着那一闲职,为达官贵人作作诗,谱谱曲,讨个欢心,悠哉游哉的度过这一生。
但他却不甘平庸的生活,总想有朝一日一展宏图。奈何当朝皇帝对诗词歌赋不甚喜爱,使他感到备受冷落。郁郁许久,终至心灰意冷,这才慨然辞官归乡,煞有介事的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体力劳动者。
这样一个气质奔放的人,连皇帝封的官都弃之如敝屐,可见性格之狂放。今日却被一小小县尉三番五次的出言要挟,让他不禁将事件的性质提升到了人格尊严的高度,怎能不血气上涌。
王县尉没有领悟透,读书人大多数情况下是最怕事的,但他们的骨子里大多流淌着执拗的血液,一旦与诸如尊严,人格联系起来,就立即变成最惹事的了。
“回大人,相如可以肯定,昨日在山上遇见的就是此人。”司马相如迎着王县尉的目光,从容不迫的说道。此时的他,已经不再自称“草民“了。
接着他便将昨日的经过从头至尾叙述了一番。众人一听,这与先前李轩所交代的过程完全一致,没有丝毫出入。顿时欢呼声响成一片。
陈县令皱了皱眉。看着群情激昂的众人,他越发感觉到形势快要脱离控制了。要是不能尽快结案,难免不会节外生枝。但眼下也不宜用强,得了,就让这小子多活几个时辰吧。
陈县令与王县尉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正声道:“本案关系重大,本官不能草率处置。今日就先审到这里,将犯人收押,明日再审,退堂。”
惊堂木一拍,陈大人拔腿便走,王胖子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领导的步调,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司马相如一眼。李轩哑然失笑,差点忍不住上前提醒:大人,您这表情跟您的脸型不配套,猪腰子脸就是要和谐才有韵味,学学县令大人吧,他老人家可是对得起自己的脸型。
众人各自散去,司马相如也踱开步子走了出去,李轩叫住了他:“司马兄,谢了。”
司马相如转过头,满面的愁容,没好气的回答道:“我可不是为了你。”
“那为了什么?为了正义?”李轩嬉皮笑脸的接过茬:“司马兄还真是有信仰有抱负啊。不过无论怎样,谢谢了。”
司马相如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的走了。不想卷入任何事件的他终究还是被牵扯进了这个走私军火的大案。
看着司马相如单薄的背影,李轩不禁为他担心,但愿别刮大风……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吧,“大人”!”张捕头没好气的说道。
“张大哥,你这是折煞小弟啊,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在跟一锭银子怄气?这可不值当啊。”李轩依旧是嬉皮笑脸。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银子还好,一说起这事,张捕头气不打一处来:“休再提那银子的事,如果你实在想说,那我们就到大牢里去说。”
丫的,还说这厮没领悟能力,公安的那套程序他可是吃得死死的啊。不过这也难不倒哥哥,跟那帮子执法人员打交道也不少了,都是些头脑灵活的主儿,讲讲“道理”,还是挺容易说通的。再说这家伙现下用得上,得好好指点一番。
“张大哥,这么紧张干什么?放松一点。”李轩手掌平胸,向下压了压:“别担心,现在咱俩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又怎么可能出卖大哥呢?再说要是小弟承认拿了银子,那我的日子不会比大哥好过吧?所以只要不遭遇严刑逼供,小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最后一句画龙点睛。
张捕头哭笑不得,何曾想到,一锭银子,就让他如此被动,堂堂蓬州捕头的命运竟被系于一个小小的囚犯之身。但木已成舟,他是骑虎难下,必须想尽办法为李轩开脱罪名,否则这小子金口一开,就把自己给抖出来了。
最近盛传整个蜀郡的官员将出现大规模变动,自己做了多年捕头,能不能向上一步就看现在了。若是这次上不去,便再无升迁的可能了。这种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啊……
“如此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如果我听到任何不利于我的消息,当心你的小命。”张捕头还在妄图通过威胁在李轩面前示威。
李轩冷哼一声,摊开双手作出一副无奈状:“君子相交,不出恶语嘛,注意点素质行不行?张兄,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栽了,对你有好处?我看这绝不是一锭银子那么简单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捕头咬了咬牙:“大不了我就向大人招认得了。一大批兵器都丢失了,区区一锭银子,陈大人未必会放在心上了。收受罪犯的银钱,早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
“张大哥所言极是啊,当官哪有不收银子的?放在平时,大人管都懒得管。现在倒好,兵器丢了,却只抓到我这样一个草民来顶罪,陈大人正愁不好交待。如果这案子顺便又爆出点其他方面的丑闻,不知陈大人会不会以此转移视线呢?或许不会吧,毕竟为了一点面子而牺牲本县最得力的捕头,实在是全蓬州百姓的损失啊。陈大人爱民如子,我想应该不会让百姓受损失吧。”
张捕头脸色惨白,这份差事,他已经整整干了二十年,就盼着出头的一天呐。眼看曙光快到了,却摊上了这么一个事,要是因此错失良机,恐怕他连死的心都有了。二十年的心血,二十年的期盼啊!
李轩很为张捕头着想,还在继续分析:“陈大人可是大汉律法的忠实捍卫者啊,依照律法,你这捕头的职位估摸着是保不住了。再是大人再较真一点,就凭着你为重犯作伪证这一罪行,搞不好你的下半辈子就得在大牢里渡过了。张大哥,不是我啰嗦啊,你这情况跟我不同。我还年轻,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坐牢就当蹭饭了,你可不一样啊,拖家带口的……”
“不要再说了!”张捕头捂住双耳,不敢再听下去,拷着李轩直往大牢走去。
在县令府的密室里,一个长着正宗猪腰子脸的中年男子正把玩着一个盛满香茶的水杯。另一个不太和谐的猪腰子脸轻声问道:“大人,成都那边的消息已经过来了,您的升迁调令已经下来了。”
“很好,你这次功不可没,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能为大人效力,是属下的荣幸,岂敢奢求赏赐?”见到陈大人赞赏的表情,王县尉顿了顿:“那个小贼怎么处理?上面的意思是,要我们干得漂亮一些。”
陈县令盯着手中的茶杯,欣赏着茶叶在水中旋转游荡,淡淡说道:“今夜,一身负重罪的囚犯在狱中畏罪自杀了。此外,还有某位不听劝告的书生,最好也让他明白点事理。”陈县令顿了顿,接着补充了一句:“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属下明白了,我会亲自去办,不过,黄县丞那里怎么交代,也不让他知道么?”
“啪”的一声,一杯香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冰冷的低吼:“这贼子,我已经让他多活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