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的百姓闻言,冷静了下来,纵然再想请求大人从轻发落,也有诸多不便了,毕竟铁证如山。一阵叹息声响过,却再没有人站出来了。
嫉恶如仇的黄县丞一直紧绷的面孔也难得地放松了,嘴角荡漾起一抹轻松的微笑;县尉王黑胖子还是闷不吭声,惟县令马首是瞻。现在对李轩而言,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人,时辰尚早啊,何必如此急迫?在结案之前,咱们是不是应该例行公事,请证人来指认指认,即便只是走走过场,也要体现出对我大汉律法的尊重不是?草民所讲的那个名为马如的樵夫,望大人请来对质。”李轩没理会陈大人所谓“人证物证俱在”,显得对执法人员不太信任。
陈县令隐隐有些不快,但却没有发作,对旁边的衙役问道:“县里姓马的人不多,你可认得这马如?”衙役细细思量了一番,摇了摇头:“卑职在蓬州当差数十载,从未听说此人,不知堂下百姓可有知道的?”
谁知这衙役把问题向众人一抛,百姓们立刻炸起了一锅粥,讨论声四起:“哪来这么古怪的名字?”,“嘿,还别说,更古怪的名字都有,我家隔壁马步家生了个小子,取名为马户,瞧爷俩这名字……”“这么说,也真有人叫马如了?”“这个倒没听说过了,不过马如没听过,我倒听说过司马相如,嘿嘿。”
“你这不废话嘛,司马先生可是咱县里的大名人啊,不久前刚从长安归乡,好好的官不做,就为了照顾久病的母亲,真是孝子啊。”“怎么越扯越远了,司马先生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与这外乡来的小子扯上关系?”“还真别说,前日我就见司马先生在集市卖柴,为了医治母亲的病,说不定真去当了樵夫。”……
李轩一言不发,面带笑容的直视着陈县令,眼皮活跃的眨了眨,显得十分内涵。陈县令压下心中的火气,不悦的说道:“司马先生乃本县名人,本不该相扰,但念在人命关天,纵然实情一目了然,也只得劳烦他一趟,让你无话可说。本官倒要看看,司马先生是怎样戳穿你的谎言。”
话虽说得响亮,但陈县令内心深处却还是有那么一丝忧虑:这读书人向来胆小怕事,本不足为惧,但他居然从长安辞官归乡,这性子谁也说不准啊。今日这事,如有必要,只得上点手段了。
想到此处,他转过头对做了半晌“雕塑”的王县尉使劲瞪了瞪,王黑胖子心领神会,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这一切,不仅李轩看在眼里,一旁的黄县丞也微微皱了皱眉:这王县尉什么时候与陈大人培养出这样的默契了?
衙役带着人前去请司马相如了,在这当口,李轩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大人似乎已经下了定论,要是草民说自己是冤枉的,大人恐怕也听不进半句。”引颈就戮向来不是李轩的风格,既然县令大人连审案的基本原理都没有掌握就直接下了论断,那就给他来一招反退为进,让他看看自己的无知。哎,哥们就是太仁慈,不收学费就给他上课。
李轩开始了对三位大人的循循善诱:“既然大人认定官印是草民所盗,草民自然不敢拂逆大人的意愿,置疑大人的判断,坏了大人的名声。毕竟官印是几位捕掾在草民身上搜到的,算得是人赃俱获。草民干脆就顺应民意了,认了吧。”
堂上的三位大人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下眼色,无不从对方的眼神中看见疑惑,这棍子还没下去,嘴就松开了?但听这语意,算是什么样的招供?而门外的百姓也炸开了锅,啥叫顺应民意?
李轩接着交代罪行:“草民乃外乡人士,举目无亲,流落至此,生活无以为继,不得已干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今日潜入大人书房,顺手就将官印盗了,银子倒是一点没碰。草民现在还在疑惑,一枚官印在我手上有何用处呢?”
话还未说完,嫉恶如仇的黄大人的手掌“啪”得一声重重击打在案上,冲关一怒:“陈大人体恤百姓疾苦,不忍轻易动刑,尔等小贼却得寸进尺,满嘴胡言,当真以为天下没有王法了吗?大人宽宏大量,自然不屑于刁民计较,但我等属下却实在看不下去,今日不给你点教训,难消弟兄们心头之恨,来人,狠狠得打,出了事我一个人顶着!”但衙役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他一个人顶不住,并没有立即执行他的命令,所有的眼睛都紧紧看向了陈县令。
“哈,哈哈…哈哈哈…”陈大人的笑声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这狂笑中,既有愤怒,又有冷嘲。笑完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对李轩问道:“你说,你只偷了官印,没有拿银子,这是真的吗?”虽然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凌厉,对比他的和颜善目,具有相当大的震撼力。
“如果大人不相信草民,大可以让捕掾来作证,问问他们在草民身上,除官印外,还搜到了什么?”李轩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行过贿的人心里稳,死刑犯进去,三五年就放出来,有啥好怕的?张捕头虽然没审判的权力,但录点假口供,做个伪证,似乎也没啥技术含金量。我就不信他为了追求真理能把自己拖下水?
张捕头迎上一步,双手作揖:“启禀大人,这个小贼虽然可恶,但所言非虚,身上只有官印,并无银钱。”说话的同时,他狠狠瞪了李轩一眼,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一锭银子事小,民不告官不究,但这小子要叫起真来,可就麻烦了。现下这个关键的时段可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啊,否则就一辈子干捕头的命了。
陈县令听闻,似有深意的一笑,对李轩问道:“本官就纳闷了,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拿,你为何对一个对你而言没有任何作用的印鉴情有独钟?”
“草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正等着大人给草民一个合理的解释。”李轩摊开双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的郁闷:求知的心情实在是太急迫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有好事着甚至开始吹起了口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两千年后那些整天对着韩剧抹眼泪的MM们,估计也能整明白:连作案动机都没有,还盗窃哪门子的官印?
陈大人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嫉恶如仇的黄大人完全出离愤怒了:“岂有此理,三番四次嘲笑公堂,实则是藐视律法,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打,重重的打!”
“够了!”随着一声怒吼,整个公堂针落可闻。陈大人不再慈眉善目,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般对着黄县丞咆哮:“你还嫌不丢人么!打,打,打,只会打,那还审什么案?蓬州的百姓们眼巴巴的看着我们这些父母官,我们须要做好表率啊。不光是你,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本官记好了,胆敢有滥用刑罚于百姓者,必不轻饶!”
一阵精彩的演说立即赢得了震天价的喝彩。而黄县丞只得重复十多年来一直在坚持的程序,每当陈大人发光发热后,他就悻悻闭上嘴巴,一脸窘迫相。
李轩欠了欠腰身,双手以极为夸张的幅度展开,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似乎大人们的倾情演出带给他的只有瞌睡。然后说出一句听似事不关己的话语:“我要是大人,就会赶紧查一下,在这审案的当口,是不是有人已经利用这枚官印,作了一些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