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卧铺车厢,一帮人把傅凯围在中间。傅凯耷拉着脑袋,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
“老实交代,昨晚跑哪去做坏事了,公安盯上你没有?”颜怡两手掐腰,恶狠狠地说。
“如果被抓了,千万别说跟我们认识。集体的荣誉高于一切。”张国文照例起哄。
别人都没说话,但围着傅凯,全都等着他解释。
“我坦白,辣椒水老虎凳就别使了。”傅凯态度非常诚恳,“昨晚我去菲达酒吧了,跟人玩爆头,把自己给爆大了。”
张国文跳起来掐他的脖子:“你怎么能又去那种地方,去了干吗不叫上我。”
傅凯认真回答:“你那点酒量,去了肯定就是包袱,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根本没法再保护你。”
张国文想想,松手:“也是,继续交代。”
“昨晚让人把头给爆了,到今天晚上才复活?”那边苏雯来了一句。
“这段我能不能不说?”傅凯抬头征询大家的意见。
除了滕飞和宗婷,其余人异口同声大声道:“不行。”
傅凯赶紧再把头低下:“玩爆头认识一哥们儿,就是他连爆我十几把,把我灌趴下的。后来他不过瘾,带着我又去了俩别的场子,继续喝。我本来已经迷糊了,但那哥们打电话找了俩女的过来,其中一个使劲往我身上黏。那哥们说,我不喝酒,那女的就得跟我走。为了保住晚节,我只能使劲灌自己,直到再次把自己灌趴下。后来我回想整件事情,这才意识到我钻了人家的套儿。即使我不喝,那女的也不会跟我走,他们只是以此要挟我,逼我喝酒。通过昨晚的事,我深刻地意识到了社会比我们想像的要复杂,在这个舞台上混,你得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我昨晚就是前车之鉴,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当面向我咨询,我一定会不遗余力,来为各位指点迷津。同志们,千万要当心啊,不管什么时候,面对何种诱惑,都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不能滑落到堕落与腐朽的深渊里去。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想想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众人听得都有点晕,徐歌赶紧打手势:“停,先停会儿,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咱们这批斗会,说着说着,你怎么成我们榜样了。”
边上的苏雯没忍住,刚“哈”了一声,看别人都没出声,赶紧把嘴捂住。
“这厮太可恨了,图一时享乐差点误了我们太白大事,还这里卖乖给我们大伙儿上思想品德教育课。”张国文恨声道,“说吧,你是打算被红烧呢,还是清蒸?”
傅凯想了想,抱头,身子蜷到床上:“随便吧,你们怎么解气怎么来。别打脸就成。”
张国文和颜怡真的扑了上去。
徐歌走到铺位外面的走廊里,冲滕飞使个颜色,滕飞跟过来。
“没事儿,傅凯现在还一身酒气,真喝高了。”徐歌低声说。
滕飞勉强笑笑:“没事我就放心了。”
在西安呆了两天,去了些景点。傅凯这才给早就联系好的西安一家户外俱乐部打去电话,这天下午,一辆依维柯停到了他们住宿的宾馆外头。
车子一路向西,很快就驶离了市区。几个小时之后,当暮色涌来,车子行进在盘山公路间,展目看去,四周已尽被高山怀抱。那盘山公路的弯儿挺险,车上众人都有些紧张,但司机显然技艺高超,加上熟悉路况,所以一路开得飞快。
大部分人有些耳鸣,问海拔,不过才一千多米。车子绕来绕去,颜怡和苏雯有些晕车。换到窗口的位置,开窗,不时把头伸到外面,大口呼吸。
整个行程大概持续了八个小时,过了一个叫老县城的地方,进入太白山国家森林公园。路变得狭窄,而且,本来明朗的月色被乌云遮盖,后来竟沥沥下起小雨。
车又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农家院前停下。这里,就是他们太白南南穿越的起点,都督门。他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将开始徒步秦岭,登顶太白。
当晚,男女各分到一间房,睡通铺。兴奋,睡不着,但想想明天开始的重装穿越,众人还是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醒来,事先联系好的向导焦花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吃了农家饭,重新检查了装备。因为背负过重,丢弃了些FB物资。在向导焦花的带领下,大家终于开始了穿越旅程。
刚开始,便在密林中穿行,初时还不觉得怎么样,但很快,便开始急速拔高。更要命的是,停了数小时的雨又沥沥地落下来,山林笼在一片雨雾之中。
各人将随身携带的雨披取出穿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绿海里绽放的七朵黄花。
出发一个多小时,队伍就分成了三拔,向导焦花领着滕飞和宗婷走在最前面,他们后面几十米的地方是张国文和颜怡,苏雯没有重装长线穿越的经验,所以落在最后,徐歌当然陪着她。傅凯是收队,所以也走在最后面。
一路艰辛,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雨越下越大,而雨衣除了增加闷热外,根本挡不了多少雨。幸好众人脚上的登山鞋,防水性不错,再加上雪套阻止了雨水浴脚脖子里进入。但路面泥泞难行,连续拔高又过度消耗了众人的体力,而且,海拔越来越高,因而今天行程未半,到太白庙那儿的时候,就连傅凯宗婷这样的强驴,都有了要崩溃的感觉。
后面的苏雯自然更是苦不堪言,数度跌坐在地上不愿起来,都是徐歌和傅凯强拉着她往前。这回,苏雯终于知道,为什么说爬山可以把人爬哭了。今天她都哭三回了,幸好雨水落在脸上,没人看得出来。
“都是这见鬼的天气。”傅凯恨声道,“希望下午能晴天吧。”
下午天未晴,但雨却停了。
太白虽然还不属于高原,但理论上2800米以上,就会出现高反。高反虽然还没出现,但众人呼吸明显已经不畅,特别是拔高几步之后,便要停下喘息一下,抑制头晕和轻微的恶心。特别是苏雯,已经连续干呕了好几回。边上的徐歌和傅凯知道她已经尽了全力,所以一路上并不催促,只是说些鼓励的话,并且,俩人已经将她的背包取下,轮流背负。
“或许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休息的时候,傅凯偷偷对徐歌说,“我们太讲究团队精神了,苏雯没有丁点户外经验,甚至根本就没走过这样的驴行线路,我们不该带她来。”
徐歌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此刻,人在路上,除了继续向前,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用对讲机询问前面的向导焦花,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到营地。每次的回答,显然都带有安慰性质,眼前仍然是看不到边的山林,攀登上一座山头,前面仍然有另一座山头在等待。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灰暗的天空终于开始放晴。先是丝丝缕缕的蓝在天边缭绕,越来越澄清,接着,雾气和云层开始涌现。
对讲机里,传来宗婷和滕飞的欢呼声,她们已经到达今晚的营地——老庙子。
老庙子营地,海拔3050米,是一片开阔的草场。放眼望去,除了满眼的绿,只有一幢破旧的木屋伫立其中。那木屋显然年代久远,四壁都已残破。行走之前,众人都从网上无数次看过它的照片,现在,一路艰辛而来,终能立于其一侧,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傅凯的后队,比前队的宗婷滕飞晚到一个多小时。缓缓登高进入草场。斯时,天色一片蔚蓝,云朵浮在空中,而远处群山雾气叠嶂,与天上的云朵交织在一处,当真是美到了极致。此时,苏雯愁苦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帐篷很快搭起来,趁着暮色未至,滕飞替每个人都拍了照片。
宗婷烧水泡了袋装咖啡,晚餐是方便面和袋装肉食。吃完饭,天还未黑透,所有人全都钻进了帐篷。苏雯躺下后,对徐歌说的惟一一句话是:“我想像中的营地,应该有篝火,有歌声和杀人游戏,但现在,就算你把迪斯尼搬到这营地来,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睡觉。”
徐歌刚想说什么,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而且,在两分钟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徐歌知道,嗜睡是高原反应的一种。初次户外便走太白线,这对于苏雯难说,难度和强度都太大。徐歌自己也累,这时也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但是,身体上极度疲惫,但脑子里却有些东西左冲右突,使劲想也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终于迷迷糊糊睡去,隐约觉得半夜的时候,帐篷外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应一声过后,便彻底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晨。
吃饭的时候,他才知道,昨夜傅凯只睡了很短的时间,隔上两小时,他就会每个帐篷巡视一圈,叫大家的名字。听到回应,他才放心。
昨晚吃饭时向导焦花告诉他,曾经有人太白穿越,睡着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太白海拔虽然只有三千多米,但对于重装跋涉的人来说,高反仍然是一大劲敌。向导还说起了去年五月间,河北廊坊三夫户外的一支团队太白穿越,在海拔三千四百多米的营地,年轻的领队杨子发生严重高反,待救援人员赶到时,杨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户外无小事,安全最重要。傅凯是个合格的领队,当然深知这个道理。
启程前,向导说,昨天的行程不过是小试牛刀,今天才真正到了考验大家的时候。
“驴子们都说,走了太白,就拿到了户外的大学毕业证,那么,今天,就是考试的时间。”焦花倒也风趣,开走之前,先给大家打了预防针。
大家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太白不再吝啬它的美景,上午的阳光和蓝天白云,还有远方层次感分明的巍峨群山,俱都美得让人心碎。初时的行程少了些拔高,所以大家感觉相比昨天,轻松了不少。
将军庙,仍然只是幢行将朽矣的木屋,但却伫立在高梁上。驻足可见更加霸气的西太白鳌山纵横绵延。前行,过莲花石和雷公庙,拔高到梁上,便是户外界传说可以让人走断肠的四十里跑马梁。
未至跑马梁,先前晴朗的天空再次灰暗下来,大片的云层涌来,几乎就在前方触手可及处。站在跑马梁的边缘,向导焦花神情变得凝重。
“大家都走快点,雾大,容易迷路。跑马梁上,如果走错方向,只怕两天两夜也未必能走得出去。”他说。
跑马梁海拔已经有3500多米,放眼看去,梁上多是大块的石头,如同有辆巨大的翻斗车,将石料胡乱卸下后堆积而成,中间偶或间杂一大片开阔的高山草甸。那些石块年代久远,边缘早已失去了棱角,有些上面还有青苔,所以在石块上穿行,最重要的就是每一步都要踩稳。跑马梁上遍布玛尼堆,路的痕迹非常不明显,有些地段,必须明确方向后,直切过去。向导行前特别交代了,不要相信玛尼堆。玛尼堆都是前人边走边堆而成,有时候绕了一大圈发现走错了路再折回来,路上已经堆了好多。这也是跑马梁上玛尼堆泛滥的原因。
已是中午,吃了顿路餐,正式进入跑马梁。初时大家还能保持队形,半小时后,队伍再度拉得很长。前方依然是向导焦花和宗婷滕飞,张国文带着颜怡居中,后队是傅凯徐歌和苏雯。
有过户外经验的人都知道,重装徒步攀登,需匀速行走,也就是说,只有按照自己的行走速度一直不停地走下去,才是最节省体力的方式。这也是几个人的队伍,往往会拉开数百米甚至更长的原因。队伍的领队和收队最为辛苦,领队在前,遇到难行的路段,必须探路前行,遇荆棘时还得挥刀斩棘,为大家开出条路来;而收队则必须时刻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照顾落后的队员。本来半天就能完成的行程,因为照顾落队队员很可能推延到一整天,其中辛苦自不言说。
这支队伍里,苏雯的体力未必最弱,但毫无负重穿越的经验,而且之前根本没有走过这种驴行线,所以始终落在最后面。徐歌为了照顾她,始终守在她身边。
过跑马梁的时候,纵然有傅凯和徐歌的照顾,苏雯还是出了意外。雾大,她从一块大石上,迈向另一块大石时,脚下一滑,摔了下去。傅凯和徐歌猝不及防,都来不及伸手去拉。那块大石边上有道挺深的缝隙,苏雯一条腿硬生生卡到了石缝里。
待到傅凯徐歌将她拉起来,她已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赶紧检查伤处,所幸那条腿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外伤颇为严重。一条腿上多处擦伤,还有道一指多长的口子,血流不止。另外,脚还崴了,疼得厉害。
傅凯和徐歌检查背包,才想起,医药包在前队滕飞的包里。
于是赶紧用对讲机联系前队,滕飞让他们在原地不动,他立刻返回,将医药包送来。过不多久,对讲机里又传来宗婷的声音。
“滕飞快被我拖垮了,俩小时他也回不去。你们等着,我把医药包送回去。”
雾更大了。傅凯犹豫了一下,才道:“带上对讲机,我们随时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