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文打车去了万润街,两边一溜连着十几家酒吧迪厅,很容易就找到了菲达酒吧。进到里面,光线很弱,四处瞧了半天,还是给傅凯打电话。
傅凯从楼梯口那儿露出头来,叫了声张国文的名字,脑袋又没了。
张国文到楼上,只见傅凯和一帮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那桌子挺特别,桌面是块大玻璃,下面是块液晶屏,两边各有三组LED灯。此刻,坐在张国文对面的那人使劲拍了下面前的一个地方,一声枪响,液晶屏上的左轮枪开火。边上围观的人便发出一阵怪叫。
张国文不明白他们玩的什么,就走到傅凯后面,手搭他肩膀上观战。
液晶屏上的左轮枪转到了傅凯面前,傅凯毫不犹豫,使劲拍打桌面。左轮枪又射出一颗子弹,不过这回,枪响过后,画面变成了一颗脑袋被爆头的画面。
围观的人明显在起哄,有人把一大杯啤酒端到了傅凯面前。
傅凯端起杯子,周围人开始拍巴掌给他加油。傅凯也不磨叽,一大杯啤酒眨巴眼的工夫就全下肚里去了。
他抹一把嘴,高声冲着对面那人道:“咱们再来一把。”
对面是个寸头青年,胳膊上有刺青,此刻笑眯眯地盯着傅凯,挺开心的样子。
俩人接着玩,结果爆头的还是傅凯。傅凯之前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这杯再下肚,明显有些坐不住,嘴里还在叫“接着玩”,但身子已经开始往下滑。
张国文赶紧把他架住,摆手说:“换人,这哥们扛不住了。”
扶傅凯到边上找个座位坐下,张国文连声埋怨:“傅凯你充什么能,就你那小酒量,我们家颜怡就能把你喝趴下。胆儿真大,还跑酒吧里跟人拼酒,脑残了吧。”
傅凯身子软,但头脑清醒:“我就是怕自己趴下,所以才叫你来救驾。”
“就为你这电话,我们家颜怡差点跟我急。”张国文没好气地道,“今天下午,终于把宗妈妈给送走了,晚上大伙儿聚餐,就缺你。我们都说你小子是不是最近看上哪个姑娘了。饭局刚完,本来说好了跟颜怡去看夜场,你一个电话把我勾出来,那姑奶奶差点没把我吃了。说说吧,今晚打算怎么补偿我。”
傅凯笑:“你就这边点出息,丢下颜怡,就为到我这儿找补偿来了吧。”
张国文身子凑过来:“为了出来找你,我冒多大的风险。现在重色轻友的人到处都是,我这样够哥们的人,哪找去。说吧,拉我出来干吗,不管是桑拿按摩,还是迪厅KTV,只要你开口,哥们豁出去了,奉陪到底,绝不带半点含糊。”
傅凯想想,点点头:“也是,打你电话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真能过来。”
“那是。”张国文拍他肩膀,“我们这些人里头,我早说你是个明白人。”
傅凯慢慢站起来,身子已经不晃了:“那走吧,今晚找个地方泡一晚上,好长时间没给自己放个假了。哥们你今晚可得扛住了,别掉链子就行。”
张国文哈哈一笑:“搁这花花世界里混,但凡是个人,迟早得迷失几回。迷失得越早,次数越多,这免疫力就越强。我们这些人,就得趁着年轻,多增加点免疫力,才能真正成熟起来,才能做到面对诱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我说张国文,这话要让颜怡听了,准以为我带你去什么风月场所犯错误,肯定得把我给撕了。别抱那么多希望,我也想夜夜笙歌声色犬马,可咱们真还没到那一步,最多也就找个迪吧调戏调戏小姑娘,完事了回家睡觉。真要过那种醉生梦死荒淫无度的生活,起码还得再奋斗20年。”
张国文笑:“我没多想,真没多想。我们这样的有为青年,想那些干吗。”
傅凯和他起身,往楼下去。张国文忽然说:“你楼下等我,我去趟洗手间。”
到了洗手间里,张国文摸出电话给颜怡打过去:“没事儿,我在卫生间了,傅凯就在外头。这小子酒喝高了,非拉着我再去玩会儿。要不颜怡你过来找我吧。”
那边的颜怡这么晚了当然不愿意出来,叮嘱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傅凯出门,张国文已经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他拉开后门进去坐下,车子向前。
苍梧学生公寓,公司的工作间。
颜怡挂断电话,说:“张国文找到傅凯了,俩人今晚,不定又得鬼混到几点,咱们都别等了,回去睡吧。”
苏雯笑道:“颜怡你要不放心,现在就去找他们,抓他们个现行。”
“我才懒得搭理他们了。”颜怡伸个懒腰,“那俩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但要说真让他们做什么坏事,现在还处于有心没胆儿的阶段。”
“那更得管了,把罪恶的种子掐死在襁褓之中。”徐歌说。
“罪恶能掐得死吗?”颜怡摇摇头,“但凡有一点土壤,立马发芽,比那野草生命力还强。这就跟感冒似的,要来谁也挡不住。”
“那你忍心就这么看着你们家张国文滑落到犯罪的泥潭里去?”宗婷笑道。
“你们还不了解张国文吗,他整个儿就是一胸无大志,这辈子要真能往那泥潭里过一回,也算是人生一大成就。”颜怡笑笑,“对付张国文这样的,你与其拿条绳把他拴住,还不如给他副自由的枷锁。你想干吗都行,但别做出格的事,一旦发现,立马死刑,不带商量的。”
苏雯冲她伸出大拇疙瘩:“好办法,你那儿自由的枷锁还有吗,也借我一副。”
颜怡笑:“行,回头床底下翻翻,送你和宗婷一人一副。”
滕飞摇头苦笑,冲着徐歌道:“我听着,怎么觉得她们仨都有当狱卒的潜质。”
徐歌点头:“怪不得有人说,女人不能扎堆,一扎堆儿就生事。你说她们仨这才走上社会几天呀,就知道替咱们的自由加上枷锁了。”
“一刀劈下去,自由留着,枷锁给她们发回去。”滕飞道。
徐歌伸俩大拇疙瘩以示赞同。
“你们要那么多自由,知道怎么使吗?”颜怡说,“自由就得有枷锁陪衬,才能更显其珍贵。我们这都为你们好,真要没枷锁了,你们集体抹眼泪吧。”
徐歌和滕飞互相看看,觉得颜怡这话还真在理儿。
“傅凯这段时间老耍单也不是个事儿,苏雯你们班女生还有剩的吗,挑俩眉清目秀的,赶明给傅凯发过来。有了女朋友,就等于替自由加上了枷锁,我们几个心里也能平衡点。”徐歌冲着苏雯说。
“早说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苏雯道,“我们班上稍微有点姿色的,早就被人瓜分了。再说,现在毕业了,留在江城的没几个。”
“苏雯你别管这事,傅凯这心里头,还惦记着宗婷呢。”颜怡笑嘻嘻地拉住宗婷,“我到现在也没闹明白,宗婷你啥时候选了滕飞。”
宗婷忍不住看了身边的滕飞一眼,面上又有了些忧色。
滕飞倒坦然:“这事儿我跟傅凯早就谈好了,喜欢谁那是每个人的自由,谁也管不着。但我们哥们儿,肯定不会为了这种事伤和气。”
“但愿傅凯这段时间耍单儿,和这事儿没关系。”颜怡叹口气道,“你们回想一下,去年傅凯撞了老太太要赔人家钱的时候,也有过存心避着我们的时候。不过那会儿好理解,发生那么大的事,不想拖累我们。可这回挺让人费解的,好端端的,他这又演的哪出戏呀。”
“我倒觉得未必有那么严重。”苏雯说,“搬到这学生公寓里也有半年了,换了我,成天见你们几个成双成对的,我这心里肯定挺不是滋味儿。”
“没错。”颜怡笑道,“比当电灯泡更难受的事,就是同时给三对人当电灯泡。”
大家都跟着笑。徐歌说:“其实傅凯自尊心挺强的,打搬到这公寓里来,他就有点儿自我边缘化。我们现在真得好好琢磨琢磨,看有什么办法,既能不伤他的自尊,又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
“徐总也学会送温暖那一套了。”颜怡笑,“徐歌你还真是天生就有当老总的潜质,这事儿我们听你的。咱们豁出去了要让傅凯感动一回,怎么煽情怎么来。让他往后,见到咱们就涕泪纵横,哭着喊着把我们当亲人,使劲撵都撵不走,拿脚踹都踹不开,那才够味儿。”
“傅凯不傻,这种事如果做得稍微过一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滕飞道。
“又得顾及到他的自尊,又得达到咱们团结他的目的,这事不容易。”苏雯感慨。
那边的徐歌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我倒有个主意。”
大家目光一齐聚到他身上,颜怡已经开始一迭声催促他快讲。徐歌说:“大伙儿为了咱们这个大学城计划,辛苦了大半年。现在放暑假,学生们都回家了,学校里剩不下几个人,我们的商城销售肯定得停俩月。按照计划,这俩月是我们的调整期,总结前段时间的工作,规划新学期的方向和目标。但我半个月前心就开始痒痒,总想找个时间,跟大伙儿商量一下。咱们好久没出去走路了,是不是趁这机会,找条线路再驴一下?”
这边话刚完,那边的滕飞宗婷和颜怡,已经齐齐发出一声欢呼,特别是宗婷,满脸兴奋。苏雯虽然没有和他们一块儿驴行过,但看过他们的照片,对和他们一块儿驴行天下早就心向往之,所以亦是举手赞同。
“明天就找傅凯商量一下,看选哪条线。”徐歌冲着苏雯道,“当初我们这拔人,说到爬山走路,那可都是傅凯带出来的队伍。在山上,傅凯那就是绝对的权威。”
苏雯立刻点头:“明白了,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宗婷忽然大声道:“我们终于可以圆梦了,我们去亚丁。”
大家都怔住了,好像有个久远的记忆在瞬间迤逦而来。随即,所有人都露出更加兴奋的神情。“那就去亚丁,去转山,去增加一万年的修行。”徐歌大声道。
关于亚丁的梦想,这晚重新回到了这些年轻人中间。那想起来就让人激动的三座神山,曾经在那段户外的驴行岁月里,燃烧了大家多少的激情和梦想。
而今,仅仅是圆梦的一个念头,就足以让人彻夜无眠了。
傅凯和张国文和房间,俩人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敲门声响起。俩人都没动,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
傅凯抓起一个靠枕,砸向对面床上的张国文。张国文哼一声,把靠枕盖住脑袋,继续睡。
傅凯没办法,迷糊着双眼起床下地。他脸上的表情挺痛苦,不知道因为昨晚喝高了,还是被人扰了清楚。
门外,站着颜怡。
“都暑假了,不说放假半个月吗,连个早觉也不让人睡。”傅凯抱怨。
颜怡掐着腰瞪着他,把腕上的表对着他:“你们家这早觉也太长了点吧。”
傅凯定睛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回身往屋里走:“才十一点,这么早。”
颜怡气得翻白眼,冲到屋里。傅凯又回到床上躺下,颜怡站在两个男生的床中间,左右看看,还是冲向了张国文。
张国文耳朵被拎,疼,睡意立马没了,大声叫唤:“这谁呀太缺德了。”
睡开眼,看到颜怡,马上闭了嘴。
“一大家子人全那边等你俩了,你们俩还睡得跟猪似的。”颜怡大声道,“说,昨晚在外面折腾到几点才回来,瞧你们屋这酒味儿。怪不得昨晚睡觉蚊子特别多,都打你们这儿熏出去的,跑我们那儿了。”
张国文赶紧坐起来,往身上套衣服:“傅凯你快起来,猪也没你能睡。”
那边傅凯无奈坐起来,说:“大清早的你们瞎折腾什么呀,就算天塌下来,不是有徐歌滕飞他们扛着吗?我说颜怡,算我求你了,能消停会儿吗,我要睡觉。”
“睡你个大头鬼。”颜怡丢了张国文冲向傅凯,“再不起来别怪我往你床上泼水了。”
“成,起来。”傅凯眯缝着眼往身上套衣服,“觉可以不睡,但我坚决捍卫我睡觉的权力。”
颜怡气急反乐,说:“起就起呗,还那么多废话。”
“去亚丁?”傅凯怔一下,真正的困意全消。
除了张国文,其他人全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张国文显然吓了一跳,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这才醒悟过来:“这谁想出的主意,绝对。这回不用争名额了吧,大伙儿全去。”
没人搭理他,大家全都在等傅凯拿主意。
傅凯半天没说话,像在走神,又像在思索。他终于慢慢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俩字来:“不行。”
“为什么?”宗婷忍不住大声道。
傅凯没吱声,但神色却颇为犹豫。
“傅凯你别开玩笑了,当初为了去亚丁,你们几个,脑袋削成针尖往那俩名额里钻,现在条件好了,终于可以挥师南下,兵发亚丁,这关键时候,你千万别掉链子。”张国文说。
“昨晚我可一宿没睡好,眼一闭全是亚丁那三座神山。傅凯你一句不行,我感觉立马掉冰窟窿里了,这心拔凉拔凉的。”滕飞说。
“我也想去亚丁,你们刚才一说,我这心跳立马加快。”傅凯叹口气,“为了去亚丁,我们大伙儿付出的代价真不算小。十万块钱,那得赚多长时间呀。”
“别太介意过去的事,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要没那十万块钱赔款,也就没咱们现在的公司。”徐歌拍拍他的肩膀。
“傅凯你不会因此,心里就对亚丁有阴影了吧?”颜怡忽然想到什么。
“别瞎说,我能有什么阴影。”傅凯说,“我不是说亚丁不能去,相反,亚丁咱们一定得去。我的意思是你们挑这时机不对,七八月份在那边是雨季,雨季徒步稻城亚丁,是非常不理智的。你们想想,在无人区里走八天,天天下雨,不说那路泥泞难走,就说吃饭吧,想生堆火都困难,到了营地,天不黑就得钻帐篷,数数等天亮。就算这些咱们都可以克服,可那一路上的风景你看不到,照片拍不成,最重要的是,这一趟走下来,你们只会感到疲惫和失望。驴行虽然少不了自虐,但自虐不是目的,我们需要的,是自虐背后的快乐和骄傲。”
所有人都怔在那儿,半天没人说话。
“去亚丁,我们就得选亚丁最美的时间去,每年的五六月或者九十月份。”傅凯面上有些歉意,“哥几个,对不住了,户外不是儿戏,不能凭着冲动,背上包就往前冲。大家都是我领上这条道儿的,我得对大家的安全负责。”
“我们理解。”滕飞点头。
瞧着众人面上的失望神情,傅凯忽然又道:“看来昨晚我不在,你们几个肯定议论了一个晚上。都别沮丧了,这世界上,除了亚丁,还有很多别的地方可以去。”
“那就找条别的线。”徐歌两眼放光,“这驴行的念头一生出来,就跟生痒痒肉似的,你越挠越痒。只有背上包出去走一回,才能真正止痒。”
那边几人的目光里也都立刻充满了期待。
傅凯想了想,说:“那我们去太白。”
徐歌滕飞和宗婷齐声叫好,苏雯和张国文有些茫然。苏雯问:“太白在哪儿?”
“陕西,秦岭。”徐歌回答。
傅凯进一步解释:“秦岭太白是中国一处公认的造驴基地,最高海拔3700多米。驴界盛传,太白归来,在户外便算是大学毕业了。太白驴行最经典的线路有两条,自都督门出发,登顶拔仙台,再从铁甲树下撤的南南穿越,以及经螯山大梁到拔仙台的东西大穿越。东西穿越至少要耗时六到七天,全程负重。特别是沿途缺水,所以负重更强。我建议我们这次穿越走南南线,过跑马梁,登拔仙台,宿玉皇池。南南线强度虽然比不上东西线,但在驴界,也算是极度自虐的一条线了,它比迄今为止,我们走过的任何一条线都强。我们可以把太白穿越,当成是徒步亚丁的一次拉练。”
“还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出来。”徐歌说,“这两天,大家抽空去补装备。”
“我也要去,终于能跟上你们的队伍了。”苏雯抢着道。
“对你,太白算是虐了点。”傅凯笑笑,“去也成,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太白穿越,跟你以往每一次爬山旅游都截然不同。不过你放心,我们上山,绝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这是户外精神,也是我们这个团队的传统。”
苏雯“耶”一声,伸手跟边上的徐歌击掌欢呼。
“好了,这事儿咱们就这样定了,大家分头准备,一周后,我们兵发秦岭。”徐歌大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