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张国文坐在后排。老师在台上讲什么,他浑然不觉。
手机短信到,已经调成了震动,别人不会发觉。在他软磨硬泡之下,傅凯终于答应把卖卡赚钱的窍门告诉他。张国文兴奋得忍不住口中“耶”一声,引得周围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傅凯的最后一条短信非常简单,“下午两点半,蓝莲花门口见”。
下午正好没课,张国文早早就到了蓝莲花。这中间接到过滕飞一个电话,说是约了隔壁卫校的几个女生拍外景,问他有没有时间过去当摄影助理。大学城很多学生都知道滕飞摄影好,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家开了几十年的照相馆,他小时候耳浸目染,上小学就开始玩相机了。他们一帮人搞的大学城飞翔户外社团,之所以名气这么响亮,一半都是因为滕飞的活动照片拍得好,没人比得上。每次照片发在高校论坛里,点击率都非常高。
以前碰上这种拍外景的事情,张国文每次都涎着脸求滕飞把他带上。滕飞拍片的时候,他就在边上和女生吹牛聊天,要人家电话QQ号。但今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推说有事。又怕滕飞生气,以后不带他,假意说要不就把这边的事给推了,去当摄影助理。那边的滕飞果然让他去忙正经事,拍片他找徐歌帮忙。
两点半,傅凯准时到。背着一个70+10L的登山包。
“夸张,装钱也不至于带这么大个包吧。”张国文道。
傅凯淡淡地笑,包卸下来,递到张国文面前:“一兜钱就交给你了。”
张国文拎一下:“还挺重。不是带我去卖卡吗,怎么改爬山了。”
“登山包不是只有爬山的时候才能用。”傅凯神秘一笑,“今天让你开开眼。”
张国文背了包,跟在傅凯后头,去小巷里取了存在小卖部门口的三轮车,直接就奔市中心而去。张国文挺疑惑,卖卡不在学校里,莫非傅凯已经卖出学校,卖向全市了?但通信公司给的条件是只针对在校学生,卖给别人没有学生证,根本没用。但看傅凯故作神秘的样儿,他终于忍住不问。
后来,倒是傅凯自己忍不住,回头说:“这事儿你别跟滕飞徐歌他们说,不是信不过他俩,也不是藏着掖着不让他们赚钱,而是他们肯定不愿意这么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瞒着他们,也是为他们好。”
张国文更好奇了,还有些兴奋,便问这事到底是什么事。傅凯笑笑说呆会儿就知道了。
车子停在一家通讯商城门口,傅凯让张国文背着包跟在他后面往里去。通讯商城里是租赁市场,都是些卖手机搞维修的小铺子。傅凯对这里轻车熟路,径自领着张国文进到一家小铺子里头。
小老板年纪也不大,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见到傅凯赶紧站起来,挺热情。
傅凯很沉着,示意张国文将包递过去。小老板打开包,张国文这才看到包里面装的都是手机包装盒。清点数目,一共9部手机,正是通信公司今年在学校里主推的一款机型。小老板连货都没验,直接打开抽屉,取了一沓钱来数,然后递给傅凯。傅凯也不客气,取了钱,跟小老板握了手,便示意张国文可以走了。
出了商城,骑车回学校,张国文这回再也忍不住了。
“傅凯你是不是想把我憋死,你再不说是怎么回事,我回去就告诉滕飞徐歌他们。”
“要说话咱们也找个安静地方。”傅凯说,“那就还蓝莲花吧。”
坐在蓝莲花里,要了两瓶可乐,傅凯还想拿架子,张国文已经掐住他脖子:“快点招吧,那些手机哪来的。说好了卖卡,你怎么又倒腾起手机来了。”
傅凯被掐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摆手做告饶状,张国文这才松手。
“知道我拿去那手机,市场上卖多少钱吗?”他问。
张国文点头:“1000多吧,据说是新款,功能挺多的。”
“那这款手机在我们学校卖多少钱?”傅凯再问。
张国文想都不想,答道:“不要钱。通信公司现在竞争也挺厉害的,他们为了占领市场,针对大学城搞了这么个优惠套餐,只要充值300元,便免费赠送这款手机。”
傅凯笑了:“还不明白吗,这里头有商机。”
张国文猜到点什么了,但还是摇头表示不明白。
“这活儿是我在网上看到的,外地学校有人这么搞。你只要找几个熟人,用他们的身份证和学生证,交300块钱办张卡,就能免费拿到手机。然后,只要再找几家愿意收购手机的铺子,这活儿就算成了。”
张国文呆了一下,心里头飞快地在想这样做的利弊得失。
“这事儿不违法,只要有身份证学生证,就能办卡拿手机。但谁能保证人家办了卡就一定得用?这就跟你去饭馆儿吃饭,要了份麻辣小龙虾,怎么吃那是你的事,就算你一口不吃把它扔了,也没人管得着。”
张国文点点头:“是这个理儿,但我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没啥不对劲的,这种事儿,通信公司查不出来。办出去的卡送出去的手机,只要有人在用,它们就能产生利润,通信公司的人才不会管谁在用那手机呢。”
看张国文还有些发怔,傅凯便把倒腾手机的利润给他算了一下。卖张卡,只提45块钱,而套部手机出来,充300块钱话费,再给提供身份证学生证的学生100块钱好处费,成本就是400元,卖给手机铺子600元,这一部手机就能赚200块。拿今天送去的9部手机为例,如果只是卖卡,只能赚405元,而套机一下子就能赚1800元。
“这钱也太好赚了。”张国文感慨。
“赚钱只要找对方法,就是件挺简单的事儿。”傅凯再道,“其实学校里很多人都在这样干,通信公司的人说不定也早就知道,但他们为什么不管不问?因为这是多赢的事儿。提供学生证身份证的学生,可以拿到100块钱好处费;收购手机的铺子,可以拿到比进价还低的手机;通信公司不靠手机本身赚钱,都指着用他们的卡可以长期收费;而咱们,也能多赚点。这种好事儿,提灯笼都难找,碰上了,咱们就别放过。”
“呆不住了,我这就回去赚钱去。”张国文按捺不住的兴奋,“傅凯你要早点告诉我这事儿,我哪还用跟头牛似的跟滕飞徐歌他们去当民工呀。”
“你别着急。”傅凯笑笑,“这事儿不能逮谁跟谁说,也不是逮谁问谁借身份证和学生证,毕竟这是私底下的事,还是隐蔽点好。”
张国文做个胜利的手势,连连点头:“明白。”
滕飞徐歌和宗婷,从食堂里出来,手上都拿着吃饭的家什。
“我真挺纳闷的,傅凯哪来那么大本事,这阵子一个人赚的钱,快赶上我们一大家子人赚的了。”滕飞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事儿。
徐歌笑笑:“他能赚钱,是好事儿。”
“我就是有点儿担心。”滕飞道,“还有张国文,这段时间,天天和傅凯粘一块儿。以前我找他跟我出去拍片子,他就跟头插蜜罐里一样,现在,他居然跟我说没时间。”
“他们俩挺股脾气的,以前就没事混一块儿。”宗婷说。
滕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在宗婷面前多说傅凯,免得让她误会。
“我倒巴不得傅凯能赚钱,否则,他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到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来。”徐歌道,“傅凯那人就是死要面子,凡事都要强。去亚丁,为争第一,不惜违反咱们游戏规则去坐公交车。出了事,我们大家一块儿扛。嘴上不说,他心里头肯定特别不是滋味。以前觉得自己挺牛气的,现在一下变成了弱势群体,需要我们大家的帮助才能渡过难关。所以那段时间,他总是单溜,离我们远远的。他不是不想和我们在一块儿,而是自尊心受不了。跟我们在一块儿,他会觉得我们是在同情他、怜悯他。”
滕飞赞同:“没错,傅凯就是这么个人。”
“前几天,他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徐歌笑,带些戏谑地问。
“因为他赚钱了,赚得比我们一帮人加一块儿都多。”宗婷抢着回答。
滕飞点头:“赚到钱,而且相信还能赚到更多的钱,所以,他的自信回来了。”
“所以我说他能赚钱是好事,而且,那天他虽然吞吞吐吐,不愿意告诉我们他赚钱的窍门,但我看他挺坦然,就觉得他做的事儿,肯定不违法,顶多是他耍的一点儿小聪明。”
“那他干吗不跟我们说,怕我们赚得比他多?”宗婷不解。
“那倒不是。我们现在赚钱,目标一致,都是为了那笔债务。他是造成那笔债务的直接当事人,肯定比我们更巴不得早点把债还完。他不肯说,我估计是他现在做的事儿,虽然不违法,但也不能公开去做。”
“那还是挺让人担心的。”宗婷面色有些忧虑。
“没事儿。”徐歌笑笑,“那天傅凯说他赚钱,除了替烤鸭店送烤鸭,就是在学校里卖卡。我们都知道卖卡赚不了那么多钱,但有个和卖卡有关的法子,可以多赚钱。”
“什么法子?”滕飞和宗婷脱口而出。
“套机。”徐歌把套机的具体操作办法说了一遍,“傅凯现在八成就在做这件事,估计现在张国文也开始做了。”
“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套机这事按说不应该做,可做了好像也没什么事儿。”滕飞道。宗婷在边上也不住点头,表示她也不明白。
“这其实跟通信公司大的决策方向有关。现在通讯行业竞争厉害,为了达到一个绝对高的占有率,他们往往会出些别人意想不到的招数。网上有人爆料,各家通讯公司,跟学校签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协议,就得往里投好几百万。套机这点儿事实在太小儿科了,通讯公司内部人都在做。”徐歌说。
这回滕飞和宗婷算是全想明白了,宗婷感慨道:“徐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徐歌笑:“这事儿网上早就有人爆料了,只要留心,就能查到。”
滕飞一脸凝重,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儿。徐歌赶紧一巴掌拍过去:“滕飞你别想了,套机那事儿,咱们不干。做不长,又不够光明正大。运气好啥事没有,运气不好折腾点事出来,那就给自己留一污点。我们这还没走上社会了,犯不着为多赚那点钱去冒险。”
滕飞还有点犹豫,徐歌摇头苦笑,转向宗婷道:“今晚滕飞交给你了,好好教育教育他。我晚上有事,就不跟你们一块儿去自习了。”
宗婷笑:“我忘了今天周末,你该去会你的小布熊姑娘了。”
赶到海昌里,快到三丰桥的时候,徐歌先买了两瓶饮料,这才赶去跟苏雯会合。
苏雯今天有些异常,没精打彩的样子,坐路边也不招呼顾客了,有人询问,懒洋洋的回答一两句,毫无热情。看到徐歌过来,她勉强笑一下,算是打招呼,随即目光又不知落向何处。
徐歌到她边上,想问,还没开口,来俩买东西的小姑娘。招呼半天,费了好些口舌,才卖了俩小玩具。收了钱,递给苏雯。苏雯接了,头埋得更低。
徐歌从摊子上取了个小螃蟹的布绒玩具,晃悠着举到她的跟前:“今天这是怎么了,跟它一样,被人煮了?”
苏雯一把抢过螃蟹,扔到摊子上,表情有些冷峻。
“看来事情有些严重,今晚我得小心点,免得跟鱼一样被殃及了。”徐歌眉峰微皱,“苏雯,说说吧,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心情不好。”苏雯叹口气,忽然挺起腰杆儿,面上竭力现出一个笑容,却极生硬,“没事了,今晚正式开工,打起精神来,多卖点东西,多赚点钱。”
徐歌笑,伸手挠了把她的头发:“这才像个老板的样儿。”
周末晚上八九点钟这个时段,生意最好,逛海昌里的人多,卖的东西也多。俩人应付了两拔中学生模样的顾客,收成不错,卖了几件小饰品和玩具,刚要歇口气,摊子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十多岁光景,肤色黝黑,短发根根向上,目光桀骜不驯地盯着苏雯。
苏雯刚刚有些笑容的脸,这会儿又冷峻下来。她赌气似的,也直勾勾地盯着那小男孩。徐歌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想笑,忍住。
胳膊碰碰苏雯:“嘿,干吗了,玩斗鸡?”
“斗你!”苏雯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徐歌这回真忍不住了,笑出声来。他往小男孩跟前凑了凑:“这哪家小孩啊,瞧着挺苦大仇深的。你们家大人呢,,天晚了,快找大人回家吧。”
小男孩不说话,狠狠地瞪了徐歌一眼过后,还是盯着苏雯。
苏雯拉徐歌一把,说:“你别管他,就当看不见他。”
“他谁啊,你怎么跟个孩子呕上气了。”徐歌不解。
“他我弟。”苏雯叹口气,身子转过去,不跟那小男孩瞪眼了。
徐歌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小男孩,隐约看出些和苏雯相像的地方来。苏雯背对着他,半天没动静。徐歌转过去,看到她眼中含泪。
再看看那边带些仇恨的小男孩,徐歌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