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股冷空气的东移南下,西北部分地区的沙尘暴已经结束,宁夏南部近日有一次明显的降水过程。”当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发布这一气象信息时,我兴奋地舒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四楼的阳台,越过城市的灯火,朝着夜幕下的东南方眺望,禁不住独自欣喜:高原就要迎来第一场春雨了!
老家是在宁南黄土高原的大山深处,一个偏远的小山庄。那里东与陕西省定边县交界,南与甘肃省环县为邻,故有“鸡叫一声听三省”之说。那是一片绵延起伏望不到边际的黄土地。浑圆的山顶上时有牛羊,陡峭的沟壑里深藏人家。当朵朵白云从山间飘过,袅袅炊烟从沟底升起时,一曲粗犷豪放的“信天游”就在远山近壑响了起来,回音经久不绝。
如果说城市是一片被刻意修饰过的作品,那黄土高原可是原生态的,纯自然的神奇造化。远去了的乡野田园的时光,曾承载着我儿时太多的欢乐和梦想,至今让我难以忘怀,而美好的记忆中,也留存着些许的沉重,抑或是淡淡的忧伤。
因为黄土高原的气候特征是干旱少雨,所以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们对水的珍惜、对水的利用能达到极致。昔日山里人家做厨房的那孔窑洞里,地上都有一排大小不一、粗细不等的水缸,分别盛着两种水,甜水和苦水。甜水即雨水,用水窖蓄存,夏天降雨把窖灌满,冬天下雪再填雪。甜水供人食用。如若一年缺了雨雪,那就要吃苦水的。苦水是深沟里的井水,用来饮牲口、喂猪、洗锅、洗衣服,含氟、含盐碱高,味苦。
记忆总是与山里人弥足珍贵的水结下不解之缘,而这记忆有喜悦,也有苦涩。小时候每逢下雨,大人娃娃都忙活起来了,汉子们扛一把铁锹去给窖里收水,女人、娃娃则拿出家中所有的大小容器,如桶子、罐子、盆子之类,放在院子里接收雨水。一场好雨是山民的节日,焦渴的大山便有了风姿,呈现出林茂粮丰、草肥畜壮、鸟语花香的景色。水真乃生命之源。山里人惜水如油,邻里间常用水来评人论事:“张家的媳妇差窍,李家那户人乱干……”说的就是不会用水。山民们默守着一个极简单的生活习惯:洗菜水洗锅,洗锅水搅猪食,洗脸水洒地扫除,苦水喂猪、洗衣服。
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到五里以外的深沟里挑苦水。赶—头毛驴驮上两只水桶,父亲还要挑一副水桶。返程全是上坡路,父亲挑着满满的两桶水走在前面,我便牵着驴紧紧跟在后面。漫长的坡凹盘着羊肠小道,有些路段挑着担子不好走,父亲只能两个肩换着挑,一个坡上来放下担子,压弯了的腰好半天直不起来,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
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我在山外的一个镇子上高中。一天,父亲到学校来看我,他高兴地对我说,他坐的是公社拉水的汽车,山里交通条件改善了,县上给公社买了两辆“抗旱车”,专门给缺水的村庄送水。接着又说,眼下天又旱了,那一天他在山坡上放羊,看见“抗旱车”在山道上跑,成群的鸟儿追着水车飞了好几里路程,汽车在窖边放水,鸟儿抢水喝,轰都轰不走。看着父亲摇头叹息的样子,当时我的心里漫过阵阵酸楚。
山民们的舒坦与忧患都和水紧密地相连着,他们用“顺口溜”咏叹切身的感受:“神仙洞,米粮山,有水便成活神仙。”那神仙洞就是土窑洞,冬天一盘火炕不生炉子也暖和,夏天外面酷热窑里凉快,故戏称“冬暖夏凉的神仙洞”。这也许是靠天吃饭,自我满足的惬意,或是一种无奈的自嘲吧。“上了麻黄山,清油拌干饭,若要犟嘴,不给你喝水”。因为缺水演绎出了生活中的许多故事和笑话。说某村庄有一个大龄姑娘,待嫁心切,一日嫂子通知小姑子做好准备,第二天有人来相亲。次日一早姑娘收拾打扮,美美地洗了一把脸,坐等。半晌午嫂子才跑来说,小伙有事相亲推后。小姑子生气地埋怨嫂子:“你不早说,哄得人把脸都洗了,真是!”当然,故事、笑话和“顺口溜”是民间口头文学,有夸张和戏说的成分,但它生动地折射了山区生活艰难的情景。
大山里的人有着勤劳、善良、坚韧的品格,就像他们休养生息的那片黄土地,直面着火辣辣的太阳,承受和包容着自然赐予的一切。
岁月的变迁,时光的涤荡,高原已经翻过了沉重的一页。近些年来的各项水利工程的兴建,“母亲水窖工程”、“人畜饮水工程”的大力实施,节水农业的推广,使黄土高原在水的困惑之中勃发着无限的生机。
哦!养育我的高原,养育我的大山,那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无不连接着我的情感,当我怀念与遥望的时候,我的心里总会荡起层层的波澜。
作者简介 王天鹏,1954年出生,宁夏盐池县后洼人,大学学历,当过教师,从事过党务和新闻宣传工作,现供职于盐池县广播电视局、宁夏广电网络盐池分公司。自小喜爱文学,多年来在区内报刊发表散文、报告文学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