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思想深处检查了自己的畏难情绪和退坡思想。重新学习了党章、党纲和党的方针政策,党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他说:“我的身体是不好,我的思想也不好,无意中产生了怕苦怕累怕惹人的资产阶级思想,忘记了为党为人民奋斗终生,当一头老黄牛把党和人民的事业一直拉到共产主义社会!这是一个党员的天职啊!”
他誓言从现在起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以身作则投入当前最艰巨、最复杂、最关键的公共食堂建设中去,埋头苦干,把社员生活搞好。
他白天干活,晚上清查食物总结数字,还要思前想后怎样让社员吃好喝好,又怎样细水长流地把食堂越办越好。
殚精竭虑操劳过度的他,积劳成疾身体越来越虚弱,长夜难眠身体日渐消瘦,长时间头昏、头晕、头痛不停。他老婆对他的身体很担忧,说:
“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啦!进医院吧!”她说完两眼潮湿了。
“进医院不要钱吗?”他笑着说。
“没钱,没钱,向信用社借点儿行吗?”
“借,借,只借不还欠账几百了,还有脸皮子去借吗?嘿,人常说勤借勤还再借不难!”
“要不跟你妹借上点儿行吧?人命关天呀!”
他摇着手说,“妹妹连妹妹也顾不过,她工资虽然也有一百挂零,但四口人的生活也够呛,刘生在城里起火念中学,刘根马上也进城上学……”
“少说!”玉兰气了,“你你死去!怕我没人娶呢!是你没命啦!”江国“咣当”摔门出去了,站在堂门口一动不动,想:没钱是真的,一个劳力养活三口人(包括自己共四人),经常治病花费,钱从哪儿来呢?他已穷惯了,病惯了,习以为常了。他不怕穷不怕病也不怕死,但是他怕村里的工作搞不好,唉,他为集体铁了心啦。公共食堂是社员最关心的事,是关系到社员们的生活与生存的大事,如果搞不好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他不但要给社员吃饱还要美味可口花样儿多。他说:“人都爱吃花样饭,隔天就变样,同样是玉米但口味却各异,吃起来清香可口谁都满意。”
炊事员反映说,他白天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做完这又做那,生怕炊事员做不好又不卫生。晚上清点炭、米、油、盐、酱、醋,总结一天的消费。别人都走了,他还蹲在一旁琢磨个没完没了。他睡眠不好引起情绪波动,易怒爱发牢骚。加之那日夜晚突然大暴雨倾泻,洪水加泥石流淹没了半个村庄,造成人死财散,大量的田园被毁庄稼被淹,他的精神受了极其严重的打击。
江国又病了,他高烧不退,羊羔疯又一次突发,大脑糊涂不清越来越重,成天不言不语,有时乱说乱道。兰兰要他到大同市疗养院疗养,嫂嫂前去陪侍,她亲自送去不提。
她当天从大同返回来,叫了医生给李玉英吃药打针治疗,玉英也病了,每天只能躺在炕上休息。
玉英的身体渐渐地恢复了起来,她领导男女劳力全力以赴,突击完成了扶苗,平整了被山洪冲刷得沟壑纵横的田地。应改种的全部改种了大白菜、白萝卜。
抽调本大队并从外地雇用了大批木匠、石匠、泥匠,以及好几百男半劳力,女劳力当小工,分成十个小组,每组二十个人二十天之内,无家可归的社员全部住进了修补或者重建的房屋里。社员们高兴地说:“如没有党的领导,没有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的集体力量,四面八方物资现款的援助,这么快就住进了新房,想也不敢想的!”
兰兰对树林村所遭受的灾祸心急如焚,她对故乡的社员,故乡的良田,以及故乡的山山水水,有着深厚的感情,她亲自组织了五百名强壮劳力,分成4个小组,党员任组长,要决心在秋收前将汾河大坝普加高半米,并将新修滩地的北寺大坝全部竣工。
村里好心的社员和干部不愿让她干活,说她几次受重伤身体既残又很虚弱。可她不肯休息,更不承认自己是残疾人。她说:“还有一只胳膊呀,怎么能是残疾人呢?单臂有单臂的活呢!”她与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每天坚持体力劳动,她负责给石匠捡必需的中小石块,让匠人做垫石、挤缝隙用。
她每劳动几个小时之后,就找块比较平坦的空地去踱步,说是踱步不如说思考问题确切,这已是她的习惯了。她在坝后背阴处半闭着眼慢慢地走起来,“人类社会总是不断地出现新生事物,要走新路子无疑是复杂而艰苦的,这是不难理解的。”
她想:从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九五零年六月开始,整整打了三年震惊世界的抗美援朝战争,树林村在一九五四年的冬季就走上合作化道路,之后在一九五六年前全县农民相继全部走上了合作化道路。那时农民生活贫困,跟着党破天荒地走上史无前例的集体化道路,土地、耕畜、农具……集体所有,各尽所能,以评工记分的新型方式按劳取酬,社员全部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彻底挽救了那些走投无路(他们已卖掉了土改时分到的土地)的穷人。不然他们又重新走上了抗长工雇工生涯的旧路子。他们非常清楚,是集体挽救了他们,否则无疑会吃两遍苦受两茬罪。他们说:“合作化是开天辟地的创举。是伟大共产党的创举,无疑震惊了世界,没有伟大的共产党,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合作化的道路已近五年,社员们对集体化的方方面面已经习惯啦,说三道四的也少了,他们从心里认可了。社员们说不管它千变万化,其宗旨是‘共同富裕’四个大字。社员们的思想有很大的转变,并正在继续转变之中,不断地由消极变积极,由落后变先进,他们已经认识到人民公社的共同生产,共同生活绝不是谁去沾谁的光,谁去剥削谁的问题,而是组织起来力量大,组织起来去致富,只有组织起来才能防止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复辟。一少部分好钻空子,好偷奸取巧和出勤不出力的人,他们绝大部分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性格品质所决定,绝不是社会制度本身的问题啊!
还有,共产党员带头实干、苦干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特别是在特大灾害后,我党和政府不惜一切代价支援,全县人民同舟共济,机关、学校和个人都是踊跃捐钱捐物。有这些无不深深地感动社员们啊!
“我们从今以后要通过夜校,进一步提高社员的文化水平,引导他们加强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学习毛泽东思想,活学活用他的著作,也要学习科学种田,种植优良品种,大量购买化肥,没有足够的肥料就没有粮食的增产保证。”
兰兰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村里的工作,忽而过去,忽而未来,思绪万千,忽然被小玉英的叫声打断,她说:“江兰打来电话,要刘书记回办公室接话。”
小玉英(池玉英人们称小玉英)又大声冲着工地上正干得热火朝天的社员们喊:“午饭送来了,社员们吃饭啦,快点儿呀!”
散工了,社员们马上集中到一块一如既往“唰”地排成了几路纵队,唱起了歌儿:
共产党好,共产党好!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说得到,做得到!
全心全意为人民立功劳!
……
合唱完了,郝庆荣公布了上午出现的好人好事儿,提出了几个标兵模范;也不指名地批评了部分挑肥拣瘦,拈轻怕重的懒汉思想的存在与表现。
开始吃饭了。因为碗少,还是五人一个菜碗,社员们狼吞虎咽地吃起了午饭。
忧心忡忡的刘书记跟小玉英一起回了村,到了大队院进了办公室。小玉英给刘书记找脸盆倒了温水,她洗了脸休息了一会儿就抓起电话机给江兰摇了电话:
“喂!喂!我要县妇联!”兰兰抬高嗓儿说。
“你是江兰!你还在机前等着我呀?”兰兰说。
“姐姐!”江兰高声说,“我等你等得都不耐烦了,听说你出了滩地参加劳动去啦,是吗?”
“是的,江兰!你找姐有事吗?说吧!”
“姐呀!咱哥的病重了,我已去过一次,他的病很顽固情况不乐观!疗养院让他尽快转院!我今天下午就去啦,还是转到省二院好呀!”
兰兰说:“好啦,你先去吧,这里灾后抢修,重建很繁忙,待到你回来给我打电话好了,你如能办得了我就不去了,万一的话再说,说实话我太忙走不开的……”
“我理解,姐姐!咱妈妈身体好吗?你千万别跟她说哥转院的事儿!”
兰兰正要回答妹妹,妈妈闯进来。忙问:“兰兰!江兰说啥哩?是不是说你哥的病……”
兰兰哄妈妈说:“不是她,是县委打电话询问大队灾后重建的情况哩!”
妈妈有点不相信她的话就站在一旁愣着。娘俩正说着,生生、玉生从县城中学回来了,苦眉苦脸地说:“大姑,我们没生活费啦,老师让我俩回家取钱呢!”过了一会儿生生又说,“我二姑去大同看我爸哩……”
“你二姑回来说啥呢?”奶奶紧盯着他问。
大姑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生生话到嘴边又改口说:“人家说……好好的……”
奶奶看他像是撒谎,眼圈红了,抬手擦眼睛,却抖抖地半天没说话……
玉生一见奶奶满脑的疑虑,机智地巧编了谎话儿,说:“大姑,那日里我在二姑家,二姑刚从大同回来,二姑夫下班回啦,一进家忙问,”你哥的身体如何?
二姑说:“没事儿,渐渐地好起来了,他每天跟疗养院的同志们打扑克呢!”
奶奶一听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是真话,就忽地转忧为喜了。说:“呀呀兰兰!啥时辰啦你不吃饭,食堂的炊事员可忙呢,老在等着你吗?”
江国的妈妈年纪六十上下已是满头银丝了,是严重的未老先衰。让她的儿女们说母亲的命运不好,她从小家穷,跟着父母吃糠咽菜;年轻时江国爸重病缠身吃上顿没下顿,他父亲为国牺牲,她靠着条乞讨棍养大了三个娃子现在光景好过了,大闺女年轻轻的去守寡,让当母亲的操心麻烦不提,还得给她当保姆。江国呢,从他父亲牺牲后,还没打跑日本鬼子那会儿,他就接下父亲的班来,那时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娃子,当了村长到现在。
妈跟兰兰说:你哥当村干部越当家里越穷,党和政府给他救济款物他不要,他说村里还有部分人的光景不如他哩。他当了二十多年村长、书记和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的主要领导干部,从来没为自家想过,社员们大多数已盖了新房,他还住着父亲留下的三间被日寇烧毁,又在原地基上搭起来的简易房子。
这次深夜洪水涌进院里,玉兰忙跑出院里,机智地爬上那棵高高的杏树枝杈上,侥幸地逃了命。后来她对江国很有意见,说:“老婆汉子够扯淡,人家江国救村人不救咱……”
她婆母说:“这怎么说呢?刘家的人呀,从老的到小的,从男的到女的都一模一样,他父亲只顾抗日不顾家,江国也是那样子的人,兰兰又是那样的人,我看江兰也像是穿上她哥姐的鞋啦!听人们说她是县里干部中的模范呀。我想过,也目睹了共产党的干部都是那样的!不信,你看看咱们村所有的党员吧,都是为公不管家呀!大队主任李玉英为营救村里的社员不顾自家,自家也是出了人命事,被洪水冲进家淹死了四五岁的小闺女和老母亲。郝庆荣也是这样,一个胖乎乎的十岁小儿到现在还躺在炕上。”其实那日夜晚凡在大队开会的支委们,在江国的带动下都没有先回自家。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姓刘的人没钱是真的,得了好名誉也是真的!我的三个子女都是有骨气的人呀!她说:“连我老两口算起除去我一个不成器外,而你爸还是个死在日寇屠刀下的无名英雄啊!请你们听听社员们对刘门的评价:刘家的人男人是‘忠烈’,妇女是‘巾帼’,也确实光荣呢。”
兰兰妈霎时转了话题,她说孙子刚才对她说假话撒谎呢!兰兰也是假话,肯定江国的病越来越重不可疗治了。她说:“我,我不回家啦,江国定是……要不你们为甚哄骗我呢?”说完两眼流下滚豆似的泪珠,两手也抖抖地颤动起来。
“妈!您不听话儿我也没办法,以后您总会清楚的。”说着兰兰起身去食堂吃饭去。
兰兰在百忙中要看望了转在省二医院的兄长。她刚回了县委自己的办公室,突然传来了噩耗,兄长不幸赍志而殁。她愕然失措,昏昏沉沉地跌在办公室一旁。一会儿头脑清醒过来,慢慢想起了原委。遏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大放悲声恸哭起来。
第二天中午,玉兰抱着个红布包包,她丈夫的骨灰盒子,站在汽车站门外的一角空地,还有她县城中学读书的两个儿子。大姑、二姑和二姑夫小叶,共同商议江国的后事——怎么去送他的终,去祖坟怕让母亲惊傻、气死。
马书记派人让江兰把江国的骨灰搁在烈士陵园,第三日要开追悼会。她们为了瞒着不让母亲知道,听从了马书记的安排。
第三日正好是1960年的元月一号,新年也是礼拜日。马书记要求机关学校以及各人民公社重点生产大队派代表参加。
时值冬末,天气虽然还是十分寒冷,但是已有了几分春意。上午九点,太阳已升起很高了,逼人的寒气也在慢慢消退。海蓝色的天空没半点儿乌云风尘不动,空气清明纯洁,仿佛是经过洗涤的。此刻,会场上气氛庄严肃穆,与会者的心情沉重,来给一个并没有多少名气的英雄送终。
参加追悼会的有县里各单位派来的代表,有刘江国生前友好的同学、朋友、亲属,以及树林村的男女全休党员、干部九十余人,他(她)们不听劝阻,徒步行了六十里,半夜就起身了,有很多人边走边哭,哭肿了眼睛。参加追悼会的共五百余人,胸前都插了一朵小白花。骨灰盒放在会场的中间上面盖了党旗。周围是花圈花栏。马书记、县委办主任树小叶、公社书记唐兴。上午十二点随着四声响亮的麻炮过后,追悼会开始了。树小叶主持,他致悼词:
江国同志在树林村特大洪灾中为了苏三一家三口人,他却倒在水里,经治疗无效而光荣地牺牲。
刘江国同志生于公元1924年,他是我党早期的地下党员,15岁加入我党,十六岁担任我老区,树林村的村长。他领导贫苦农民搞了土地改革,参加了“三反”运动。解放后任村长,合作化后担任了初级社的社长,人民公社的大队书记公社副书记。他同树小枝(县委副书记)、兰兰、郝白……领导村民们与穷山恶水斗,光秃秃的山岭变成了林海;劈山、开岭,引水上山,在半山腰开辟了盘山大渠,千亩的旱地变成了水浇地。
劈山改河打坝造地二百余亩,每年增产粮食二十余万斤。摘掉历史以来缺粮的帽子,连续四年平均每年卖给国家余粮三十万斤。
江国的一生克勤克检,不怕苦,不怕死,忠诚老实,为党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是我们党员干部学习的榜样和座右铭!
江国同志永垂不朽!
1960.1.1
三十
人们说老天爷和人有点儿相仿,是有脾气性格的。它要是耍起脾气来就没完没了,那次暴风雨之后是连阴布雨,连一日天晴道干的日子也没有。庄稼还在地里长着,粮食的颗粒就发了芽子占应收粮食的半数。收下的粮食除去籽种饲料人均口粮只有一百八十斤,日均半斤。食堂的安排早二两,午三两,晚上大白菜开水管饱。县委副书记兰兰说:“两年啦,全国遭了自然灾害,有的是涝灾,有的是旱灾,有的是雪灾,还有部分社队账目不公开,干部多吃、多占贪污腐化严重地挫伤了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国家统购起来的粮不多国库空虚,拿不出足够的粮食支援灾区。”
李玉英接下了江国的班。在会上,她面对一筹莫展的党员干部故作轻松,鼓励大家:“我们要发愤图强自力更生,勒紧裤腰带大搞代食品,把今冬渡过去明春多种些蔬菜解决青黄不接的困难,新粮下来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