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凡是正确的合理的对集体有利的可以采取！我们做错可以改正呀！但蓄意造谣蛊惑、煽动、挑拨者我们坚决予以打击！
今天我亲眼看过，我们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以及大多数的贫下中农，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大汗淋漓地去刨、去挖、去挑。我代表大队党支委、管委会向你们提出，再加一把劲儿，争取三年的任务二年完成！尽管改河、劈山、垒堰、垫土的任务是很艰巨，但是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累、不怕苦，为完成百亩水浇地新增粮食产量十万斤而奋斗！
她说：“不分男女，凡是自己认为自己老老实实地卖了力气的举起手来。”
大部分的社员都举起了手。玉英说：“别浑水摸鱼！偷奸耍滑，还要充当积极呢？你当别人没长眼的！”她指名道姓地让那些摆明了来应差的社员把手放下去；但也有部分老实人本来干活很卖力气，但并未举手的。她也上前挨个让其举起手来。
她让那两个类型的人分别集中在一处。玉英下决心整顿社员的思想问题了。她觉得再不加强社员政治思想工作，不消除社员的情绪，不统一社员的思想，要他们积极劳动干出好的成绩来是不可能的。她针对报有两种思想的两种人根据不同情况，乙组展开自我检讨相互批评，而甲组帮助大队提了合理化建议。
李玉英从甲组把郝庆荣和二愣子抽调去了乙组，有目的地帮助她整顿了有思想情绪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甲组的党员和积极分子给大队提了四条建议：
一、大唱“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的革命之歌
二、活学活用毛主席的老三篇——《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
三、抓好阶级斗争，严管五类分子，防止资本主义的复辟活动
四、大力开展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发动贫下中农进行忆苦思甜的对比教育
玉英正站在一旁做着笔记，只听得庆荣给苏五解释说，我们大队的劳力帮助平川的兄弟大队治理盐碱地，是为帮助他们尽快脱贫致富，“一方有事，八方支援”，这是我们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义不容辞的责任，是我党方针路线的体现。
忽然共产党员武二愣结巴着半个嘴，吼声如雷，他说王小狗、生龙等到处造谣生事，趁机煽风点火，蛊惑人心，妄想我们的集体事业制垮台。
苏五气势汹汹地辱骂二愣子是愚人、傻子，说话难听，很是嚣张。二愣子对他是新仇加旧恨涌上心头，气得咬牙切齿地跳起来，叫起来，重重地打了他几个耳光，他不服还手将二愣子摔倒在地。谁知二愣子立即爬起来，拿起铁锹照准他的屁股猛拍，苏五疼得满地打滚，喊老子叫娘地号啕起来，又向他恳求，又称他二爷爷。让人听了直觉得难为情，浑身起鸡皮疙瘩。
二愣子说：“我要是怕你就不打你，打你就是不怕你！”他又说，“他，他是村里的头号‘地头蛇’。”社员们无一个说他好的人。二愣子打了他众多的社员们既称心又解恨，像看戏似的，“咯咯”笑弯了腰。很多人低声议论：“哈，人常说‘砒霜毒还有吃它的虫哩。’”黑压压的人群中只有几个被“管制”的五类分子佯装干活，一脸不忿。
人常说打架盼人拉呢。苏五他不是不盼拉架的人而是盼不来。之所以他们不拉架，就是全村人们都希望让擒住他的人把他打草，让他彻底认输再不敢嚣张。
人们说武二愣也是村里的名人，长相不打斗（不上说）性格很怪的人，然而他是天生一颗红心两只手，他已铁了心为集体生而为集体死。他说他家三代都是中共党员，而共产党就是为人民大众的党。
今天是二愣子最烦的一天，眼瞅着七八百男女劳力白白地坐了一天，让他那一根筋的脑子里实在没法平静。他瞅了瞅父亲，只见他的脸儿铁青连一句话不说，父亲也被气坏了。这是他发脾气拼命揍苏五的根本原因。他气愤愤地走到生龙和王小狗面前，瞪着铃铛似的大眼，张着大嘴，扯起他那特有的大手，点着颗大头要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道，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参加队里修滩筑坝。而修滩筑坝就是为多打粮食，粮食多了起来就会人民富裕，国力强盛啊！
生龙此刻摇身一变又是哈腰又是点头，虚情假意地说：“保证……保证……再不干坏事。”
王小狗是地地道道的狡猾之徒，他口口声声地说：“我保证天天出勤，保证干活的数量、质量双好。”
二愣子涨红了脖子，愤愤地说：“谁搞消极怠工，磨洋工，不管是懒惰还是有意煽动贫下中农闹事，对集体事业都是不利的，如不及早防备与打击，我们的事业会搞不好甚至会垮台。将来我们要吃两遍苦受两遍罪，我我我要坚决反对！一万个不答应！”
他睁圆了大眼睛，我家世世代代是租庄种地的奴隶，过着牛马不如的痛苦生活。我爷爷参加了共产党，跟了八路军，出生入死地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之中抬伤员、埋地雷、送情报十几年。
父亲在部队入党。他抛下我和我母亲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在十几年的残酷战役中，他曾多次负伤几乎牺牲。他老人家是从死人堆子里侥幸地爬了出来的。我爷爷和我父亲为党、为人民与敌人殊死战斗，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哪有报酬，又谁给报酬呢？我二愣子有缺陷，听我妈说，是因为我爷爷和我父亲参军走了，只留下她和我奶奶，家里揭不开锅，成年吃糠咽菜缺营养，我才发育不良。
“父母亲见我身体不好，请了先生（老师）学了几年《四书五经》，后来又念了初级中学，望子成龙的父母要我长大成人从事脑力劳动。”
大队主任李玉英笑了，武二愣是个被看不起的无名英雄！她认为尽管武二愣生性鲁莽，随便打人不对，但他为公忘私的品质无人可比！她也觉得大队那些黑五类以及大队的苏五、玉梅式的泼皮赖人，要处分他们，依法不够，依规不从，就得以牙还牙，打不死就行，办了事就是能人，逮了鼠就是好猫！
郝庆荣即兴发挥，现场编了快板书：
嗨！竹板打起响连天，
贫下中农们仔细听：
父老乡亲们别受骗，
只有共产党才是我们的救命人。
党的政策真正好，
我们要携起手来向前跑！
向前跑哟向前跑，
我们永远跟着共产党！
说打架，道打架，大家都在观打架：
苏五被二愣子打倒啦，
父老乡亲们都说打得对，打得好！
五类分子我们要管制，
阶级斗争要紧抓！
只许他们规规矩矩去做人，
不准他们乱说乱道造谣生事去惑众！
表现好的脱掉帽子当社员，
屡教不改戴上高帽再改造。
郝庆荣的板话引起一些社员的深思，引发了另一些人的笑声赞语，也击中了极少数五类分子的痛处。
田进说：我听了庆荣的板话，深受感动发人深省。我在老家解放前虽是个极贫户，但没参过军也不是个共产党员。我的父亲是个拐腿子，只能受半个人的苦（干半个人的活），给地主打工只挣半个人的工资。劳动一年只可挣几十元钱，全家三口人半年糠菜半年粮。我的老婆是借外债从人贩子手中买到的。
我是从河南流浪来的，是靠打工去糊口的。五年啦我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过起来。这些天我见他们说怪话干活磨洋工，我也觉悟啦，再也不那样去做……那样做既不道德也不光彩，一害大家二害自己。
“我也算个有点文化的人，但就是不学习党的方针政策，不问政治不学习毛主席著作和毛主席思想，只顾眼前利益。由于听了落后人的流言蜚语，在打坝修滩起沙造田的关键时刻中，以无报酬、白干活为理由，不加思考盲目地跟着那些落后人出勤不出力，讲怪话。盲目地跟着他人瞎混，像是瞎人骑瞎马迟早会跌死呀！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他的两眼泪花闪闪，接着说：“千千万万革命志抛家舍业义无反顾地上前线与敌人拼刺刀，才会有今天的太平日子。”
他心里酸楚，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最后他表了决心：“以后党让我们干啥，我决不打折扣，因为党完全是为我们的。世上怕苦就没有甜，甜是从苦中来，但凡事业的成功都是先苦后甜，全国人民团结起来，相互帮助互相支援才会共同前进。”
社员们争先恐后地举手要发言，李玉英见公共食堂送来了饭，就向吵闹中的社员们摆了摆手，说：“大冬天的，饭来了就吃！要不就凉啦！”
送饭的人是江国、富贵，还有两个男炊事员。因人多饭多用两辆马车送来的。武富上前揭去棉被，柳条大笸箩满满的玉米窝头、莜麦面饺饺，大缸里的大烩菜（粉条、豆芽、土豆），锅炉里的开水，碗不便多拿每五个人合用一个。
主任与书记谈了上午停工整顿的事儿，书记没表态他低头不知在考虑啥。玉英站起来观望着工程的进度，盘算着。
一会儿社员们提出要干活了，玉英说：“不行！继续分组讨论，上午已说过了，首先是思想问题，阶级斗争与路线斗争问题，什么时候思想问题解决了，什么时候干活。解决不了思想问题，干也是磨洋工、白费力，收不到好的效果。”
武富看了看江国又想了想自己的老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就压低声音说：“老二……”武二瞅着他摇头说，“没事儿，人家不说话就是不需要说，听她的指挥吧，意见多嘴多不宜，这是关键时刻……”
书记与炊事员赶空车走了。主任对大伙说：“上午干活的那些人继续干，其余的社员继续进行忆苦思甜，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党员包户要做好社员的思想工作，根据居住远近要相互自找对象去组成。”
郝庆荣不定期轮流地深入到党员包教小组，总结社员的思想动态，情绪及其改变与表现，劳动有干劲以及好人好事，及时表扬并登载在村里的黑板之上。他说：“支部决定凡男女社员者，不受年龄限制，经过半年考验，热爱党热爱人民，热爱集体劳动，连续三次获得表扬者，便可加入共产党为中共预备党员。”他每到一个小组，跟组员们边劳动，边交谈，边对他们进行鼓励。
二十八
时光荏苒，转眼跨入公元1959年。这一年同样是不平凡如火如荼的一年，让人难忘的一年，农村与城市一样，吹响了突飞猛进，波澜壮阔，势如破竹的群众运动号角。各项工作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涌现出了一大批积极分子，一批够条件的男女中青年被党支部吸收为预备党员，增强了党组织的生机和活力，壮大了党组织的战斗力。公布名单一共十人，田进也在其中。
李玉英亲自带领的男女劳力由春耕转入夏锄，夏锄任务胜利地结束后，劳动大军又转入农田基本建设中去，新的一轮大战乱石滩的运动又拉开了帷幕。
盛夏的夜晚，时钟刚敲了十下，江国、李玉英等所有大队干部正在大队办公室开会。阴云密布的夜空突然响起了震撼天际的雷声，霎时疾风暴雨咆哮而来。风声、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像两军阵前肉搏战的喊杀声，是那样的激烈而又凶猛。暴雨没完没了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夜已深了，他们还回不了家。
外面隐隐传来洪水的轰鸣声，从门缝向外瞧望，天地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借雷电闪光看去院里和大街上已涌满了洪水泥石流，绝像群驼疾驰。霎时洪水冲进办公室，室内的桌椅板凳……都被洪水淹没了。
江国说：“同志们往出冲吧！”
富贵说：“不行！万万不行！冲出去就没了命！街上都是……”
好哭的李玉英成了个泪人，池玉英不哭只是不绝连声地尖叫。武富一声叫：“同志们给你们点废纸！将鼻子耳朵孔堵塞！快！”
说着武富从墙角操起一张铁锹，他站在办公桌上使劲劈断几根椽，捅开一个窟窿，率先钻出屋外上了房顶。又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拉上了房去脱了险。
十一个人浑身全湿透了，水淋淋的都成了落汤鸡，雨水还在劈头盖脸地往下浇。池会计抓着富贵的衣衫心有余悸地说：“要不是武富哥的勇敢，咱们十多个人都见了阎王啦。”
李玉英破涕为笑，说：“人不到死的时候总有救星呢！他就是我们的救星呀！”
雨势小了些，街上仍是洪水滔天，几乎要涨上房顶。天地混沌一片，只能听见远远近近杂乱的人喊畜叫声，又很快被轰鸣的水声淹没。众人都是抱着膝蹲在屋顶上，冻得瑟瑟发抖，干瞪眼瞅着，无计可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