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说:“你找对人啦!这工作是他最拿手的戏呀!”
二愣子高兴地说:“行!丢失了的我赔!”
武二与兰兰、玉英同时上了大街走着,正好碰上江国和严林。兰兰抢先说:“正在农忙时不能经常开会,春耕结束啦,我与支委几个人交换了意见,根据当前情况,抽调技术较强的男女劳力去锄苗,剩余劳力全部投入突击打坝的扫尾工程,在进入洪期前力争大坝竣工。”
江国跟武二、严林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锄苗、打坝防洪都很重要,必须合理安排劳力,有条不紊地干,才会提高效益嘛!”
玉英接着说:“前浪未平后浪又起,一浪赶着一浪啊!”她说着嗬嗬地笑了。
“我们要把生产劳动与思想政治工作紧密地结合起来!”兰兰强调说,“发挥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激发群众热爱集体,大公无私吃苦耐劳的精神,争取更大成绩!”
武二说:“你说得对,做好党团员、干部、社员的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前提,是做好各项工作的有力保证!”
兰兰接着说:“此项工作由副书记专管,生产队也要有专管人员。在生产劳动中,发现好人好事及时表扬,不好的苗头要及时给予适当的批评教育,团结起来共同前进!”
天还没亮副书记武二,就跑去社里的高音喇叭喊叫了起来:“全体社员们!经研究决定:抽农闲季节!全体男女正半劳力到坟湾打坝!垒堰、垫地,自带工具,时间预计半个月!”
以兰兰为首的树林村党支部带领全社社员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战天斗地的雄心壮志,把一千一百余名男女正半劳力,分成三个大队,打坝队、垒堰起沙队、引水上山队,展开了改滩造田决战,将盘山大渠的水引上已经修整好的河滩围堰里,在黄土高山的半腰,上百人挥舞着镐头、头、铁锹……把山腰中的土层刨酥松,用水力带动,居高临下,稠乎乎的泥浆运送到围堰里。
以水力运土垫地,在树林村来说,虽属土办法,然而却是一项高效益的发明。新修地的平均土层70公分以上,每天的进度平均八亩。
人们挥汗如雨,去移山改河,向大自然要粮,要大自然让路,他们唱着震撼天地的民歌:
太阳太阳我问你:
你敢不敢比一比?
社员出工老半天,
你睡懒觉迟迟起!
社里决定由共产党员张润芝任筑坝修河滩地爆炸组组长(她曾参加过爆炸专业技术的培训)。她今年32岁,高小文化程度,天生精明伶俐,心灵手巧。五个打眼放炮的,她的技术最高。
她的爆破技术很简单:要放炮须打眼,而打眼的工具(手工操作)是用钢钻铁锤去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去钻,极其艰难。假如打得孔儿小了或浅了,炸药浪费了,效果也不佳。于是她根据炸药“攻硬不攻软”的特性。创造了“无孔放炮”,将炸药款款放在岩石崖下,紧贴着岩壁(外部露明处用和好的湿泥抹好)便可装导火线,效果跟打眼放炮没有两样。
一日,爆破组突然发现石崖裂了道大缝,高大的一截山崖摇摇欲坠。润芝的丈夫武富跑上来说:“你看,”他指着又长又宽的裂缝说:“山崖要塌下来!你不顾命啦!”
张润芝说:“我已把山体的上下前后都看过啦,那山呀特大的压力,首次爆破未倾覆下来,就不会马上再倾覆。怕这怕那我们的工程就得停工,从远处取石块就更麻烦了。”
武富沉默半晌,过了一会儿他说:“不怕死你就去干吧!”润芝没理他,自顾带了炸药往山崖那边走。
武二一看一把拉住她说:“还是我去吧,我在抗日战争时期多次用过地雷、炸药等,‘久经百战’甚事可瞅出个楞缝来的!你你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啊!”
武富急了,连声说:“不行!不行!你更是胡来!你啥时干过这个行业的!”说着把他推到另一边。
张润芝坚决要自己去,一脸轻松地安慰他俩,“担什么心呢,忘啦,我是参加过培训的专业爆破手!”社员们提心吊胆地捏着把汗慢慢地向后退。她让那四个同伙姐妹撤到安全地带,自己吃力地提着二十公斤炸药镇定自若地走到石崖下,迅速地干起来。兰兰远远望着她们像在争吵,就忙跑过来制止润芝,说:“不可蛮干!”她陪着润芝在山崖下转了几圈,经过仔细观察,她也认为那山崖看似摇摇欲坠,但不会马上崩塌下来。她为了更有把握,一摆手叫来了几个年岁大的,和爆破组的全体人员,各自发表了意见,分析研究的结果,都认为没问题,也觉得还是润芝干更稳妥些。
张润芝“啪”地站了个立正,举手跟大家敬了个礼,“坚决完成党交给我的光荣任务!”等人们全部撤到躲避的土洞和远处的山洼里,她走到已选定的放炮点,小心翼翼地把炸药、雷管、导火线等安装好了,她站起身见人都撤了,于是点着了导火线。她正要躲避时只见那边洞口跑出几个好奇的年轻人来。她惊呆了,边跑边朝他们吼叫:“快躲?快快躲——呀!”她又急又气,两眼快要冒火,但一分神没留意脚下被石块绊倒了,头部摔在坑子内的石块上,一时觉得天旋地转,竟然动弹不得。待到她清醒过来,“轰”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大地在颤动,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人群骚动了起来!土洞里跑出来的人群吼声如雷,说是地洞被巨石击落了大顶,很多人被压在土里了。
江国、武二尖叫了起来:“救人!快快地来救人呀!”
社员们一听出了大事故,迅速涌过来,刨得刨,挖得挖,工具撞击声、吵嚷声,响成一片。工地众多的社员都手里捏着把汗,只是疯了似的清理塌下来的土石,武二老婆等一些上岁数的妇女流着控制不住的泪水,跪在地上祈天祷地要上天保护。
刨土层的社员们使尽力气,大汗淋漓也顾不得歇口气,这个累摊了,那个接着干,不一会儿将埋在地下洞里的十一个社员挖出来。刘书记、严林、李玉英等只出着些微弱的气儿,面部青肿,只有严林还能说话。被巨石击中的孙生福、池掌等还有技术员润芝共四人牺牲了。润芝走得更是惨不忍睹。大伙都被惊呆了,长时间寂静无声。遇难者的父母、老婆、儿女以及亲戚朋友都跑来抱着满是血迹、少胳膊没腿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嚎哭……在场的社员们无一人不掉眼泪。
此时此刻的场面是如此的凄惨,那样的难堪。社员们的衣襟被泪水浸透,哭喊声震撼天际,嚎哑了嗓子,哭干了泪水。人们从巨大的震惊悲恸中慢慢清醒过来,江国让会计赶快回办公室打电话给县医院,要他们急救,并言明七个伤员的伤情;又把情况详细地报告了乡里、县里。
有社员找来了绳子、长短棍棒绑了七副担架,组织两班人马不停蹄地向救护车来的方向狂奔,争取一分一秒的时间。与飞驰而来的县医院救护车在书堂崖村东相遇。医生快速地检查完毕,又向县城飞奔驰了。
抬担架的五十六个社员连脚也没停,不顾汗水已浸透了衣裳,折身又赶回村里,都快进村了,二愣子突然想起来:“唉,咱,咱,忘了……,为啥连陪侍人员也没派去”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人忙无知呀,今天迟了,明天赶紧派人去。”
那五十多人刚进村,一辆小车从县里开来,他们一听鸣笛就忙躲开让路,小车向前飞快开着,不知是谁说,肯定是县里的大官来了。待到他们回到村里,只听社员们吵吵说,乡长带了几个干部早来了!
为集体事业牺牲的四个同志,在他们直系家属的同意下,由合作社统一送殡。遭难者的亲人们爬在白森森的棺木上,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县委副书记亲自去遇难者的家里看望了他们,劝慰他们要保重身体,英雄已逝,功绩长存,只有踏着烈士的脚迹,完成他们所未完成的事业,向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道路奋勇前进,才能告慰他们在天的英灵。
他最后说,遭难者的父母和未成年的儿女,我们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要把他们的生活全部管起来,必须少有所养,老有所依。他临行时焦亮、江国等陪同他到新修的坟湾百亩良田参观,又爬上引水上山的盘山渠,以及整个花果山、松树林并拍摄了照片。他很振奋,对随行人员说:“治山、治水是山区人民致富的根本出路……”
江国召集了干部会,经讨论决定,遭难者所需要的装裹、棺木,送殡的花销,全部由生产大队给予解决。埋葬的地点仍归各家的祖坟,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停柩七天后举行仪式。安息吧,为合作社利益牺牲的同志们,你们舍生忘死的革命精神,你们的业绩将彪炳千古。
爆炸发生时,兰兰也是躲避那个被巨石砸坍的土洞里,塌下来的土石块不偏不倚地砸在兰兰头上,她的大脑受到严重的震荡。
她在医院里几近休克,县里非常重视,从大同市及时调来了专家经过精心治疗才有所好转,但还是时有反复。
江兰和小叶也得到了消息,急急赶来探望。江兰见姐姐脸色蜡黄,像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心如刀绞一般,站在那儿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小叶站在床头叫了几声“嫂嫂”,但她没有反应。江兰“哇”地哭了,被护士劝阻。她泪汪汪的双眼看着病床上呼吸微弱的姐姐说:“我的姐姐……呜……呜……”忍不住地低声哭泣。
护士低声说:“经专家诊断,说问题不大会慢慢地好起来。”
正在谈话间,忽然县委书记,马春芳亲自到医院来看望刘兰兰和那六个伤员来。他看见兰兰上着氧气还在昏睡着,心里顿时沉重起来,就低声说:“兰兰同志,你……”兰兰静静地躺着,只听见氧气罩里“咝咝”的声响。“小刘,小刘……”年近五十岁的他竟掉了眼泪。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你……你你你,只顾生产,为啥不顾个人安危?安全第一呀!兰兰同志!你呀到底还是年轻,只知道不管不顾地拼命,仅仅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连续两次重伤。”他说着伸手摇了摇兰兰,见她毫无反应,又一次两眼浸满了泪水。医师、护士和他的随行人员都是鼻子发酸,忍不住掉泪了。马书记又低头将耳朵贴着兰兰的鼻翼,听她的呼吸,观她的气色,摸她的脉道,翻看了她的眼瞳,凝神思考着。
他抓起电话机,看了看墙上的电话号码“噌噌噌”摇了几下“嘟,嘟”响了半天,没人接听。
可巧胡院长推门进来,他看到马书记呆呆站在病房里,有点意外,忙打招呼。
“我先去看了那六个伤员的。”胡院长好像有几分不自然。
“那六人已没有什么没大碍,很快可以出医院啦。”马书记说,他沉吟片刻果断地说:“刘兰兰同志要尽快转到太原去!不惜一切代价!”
“我去安排。”胡院长转身匆匆去了。
很快司机开来了救护车,兰兰在护士的陪同下,向通往太原的公路上飞驰了。
马书记嘱咐那位女护士说:“每天定时向县委汇报兰兰伤情的治疗与恢复状况。”马书记和树小叶都要回县委大院。
“刘兰兰是你的嫂嫂吧!”马书记边走边问。
“是呀,马书记!我哥早走啦。”
“知道!同志们闲聊时说,你们家三代都是革命烈士家庭,为革命牺牲太多了。”他接着说:“听办公室汇报说,你嫂嫂与树林村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社员很拥护她,成绩也出来啦,修滩地、打坝、山坡绿化,粮食产量稳步上升。”
十六
已逝的张润芝虽死犹生,让树林村的社员永远忘不掉,武富更是茶不思、饭不想地思念着自己的妻子。多伶俐一个人呢,善解人意,对家人对邻里都是多情多义。那么活泼开朗,又能歌善舞。过年过节之时,她总要参加村里、乡里的二人台乡情剧目的演出活动。认识的人谁不喜欢她呢。
润芝的赍志长逝对武富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他总不相信这是真的,“是做梦吧”,看看空空荡荡的家里,耳边也再没响起她清脆的笑声。从不流泪的他,整日以泪洗面。他想,“我俩结婚十多年啦,从没吵过嘴打过架,她出地干活不比我差,好饭让我吃,好衣让我穿,好被子让我盖,可她怎么就不听劝呢?”
他俩当年一见钟情,之后是甜蜜浪漫的初恋。恩爱如初的夫妻感情如胶似漆,有万般千种相恋相惜。
唯一遗憾的是她不生育,一直没个一儿半女。生理的缺陷,也曾给两人带来很大烦恼。
然而武富是个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的人,他常常自己劝自己:“走就是走了就别念念不忘地想她,一点也没用,只是自己折磨自己,自己害了自己。俗话说:‘人想人想断肠’,倒不如下决心忘了的好。”但又谈何容易呢。
那日他带着沉痛的心情,去翻箱倒柜寻找润芝生前所留下的衣服:黑色棉衣一身,紫色绣花单衣一身,还有黑色高跟皮鞋一双,有的买回来只是试了试放在柜里没舍得穿,有几件曾在过年过节时穿过几天,还跟新的一样,都是洗干净熨齐整的,好像是主人刚放在那里的。他见了衣服似乎像见了人,心也剧烈地跳了起来,鼻子一酸,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下来。他颤抖的双手放下了衣服闭目呆呆地进入了沉思:“唉!人生无情天无情,命运由不得人啊。”又想,“她她她走,我不再重新续,续人续不了心。”
“留着也没用了,我不能穿让谁穿呢?干脆送给无依无靠的寡母李玉英吧,她是那样的可怜无助。”他又想:“我要打光棍啊——日子可怎么过啊……天长日久……日头比数不清的树叶还多,这些难熬的日子,谁给我做饭谁给我洗衣谁给我……甚时可熬完这些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岁月呢?”
他真的想把这些派不上用场的衣物捐给那个善良的女人,但又觉得好像不太合适,虽然是一起干了近二十年的老革命同志,毕竟一个光棍,一个寡妇,还是避远点省得惹是非。自己固然行得端走得正,但是总有那些爱嚼舌头的村人说闲话,怎么个捐法呢?
他正在思来想去,忽然富贵和池玉英(她的邻居)进来看他。他们一直交情很好,惦记着武富的遭遇,就特意来看望他,打劝他,要他保重,要他忘掉,自然武富感激严富贵夫妻的关心,把悲伤惆怅装在心中,强颜欢笑拉呱了起来。末了武富指着衣服、皮鞋等润芝所遗下的东西,依他的想法如实地与池玉英说了。玉英笑着对他说:“哈,这样好的衣服你舍得给人吗?”
严富贵说:“老战友!东西不能白给人,你也不富裕。给了人再买那可不是百儿八十就可买回来的东西。”他两眼瞅着他的眼神说。
武富说:“没用啦!谁穿呢!还不如施舍给那些贫苦人呢?”
池玉英说,“你再续上一房穿吧!你年轻轻的,不可能三十几岁的人打半辈子光棍,你不是打光棍的坯子呀!”她语重心长地劝他说。武富一笑摇了摇头说:“别口罗嗦那些啦!不会的了!”
池玉英见他非施舍不可,就说:“行啦!行啦!给人东西的事好办,保证能办到,还有啥尽管说呀!”她说着就把要施舍的衣服一件件地整理好,用雪白的包袱包起来,说:“包袱皮也不要啦!”
富贵笑着对玉英说:“一起送了吧,总不成再让你跑一趟专门送个包袱皮吧?”他拍了武富一巴掌说:“老弟我的战友,你拿定主意要打光棍啦?老实说你本来不是打光棍的坯子,肯定可再娶一房,你是个傻子吗?”
玉英把包袱抱起来说:“你要保重啊,我想你的妻很快要来找你,不信往后用事实说话呀”。富贵夫妇一边跟武富说笑着一边出了门,武富苦着眉头送邻友出得院来,玉英边走边说:“武富的一切都好,就是命不好,幼年父母早逝,半辈子舍妻,没儿没女。”
“是嘛,”富贵说,“寿命是由天定半点由不得人!”他又说,“小事由人大事由天嘛!”他们又谈起武富的为人处事,都是赞不绝口,“他确实是个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