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骑马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小时候在山村里“走亲戚”,有过多次骑毛驴的经历。农村的毛驴比狗大不了多少,驴背上搭一条花褥子,我坐在上面,前有大人牵驴。饶是这样,山路弯弯,坡大沟深,时俯时仰,每到骑驴下坡的时候就很紧张。眼下虽然骑在这高头大马上,草原坡度极缓,心情倒很是放松。我跟小马倌两人两骑远远地落在人群后面,随意闲谈。
“听人家说,古代的蒙古草原,没有人行的道路,马肚子把草分开,留下了一条线,这就是路了。草浅的地方,花儿就开得鲜艳。到了草深的地方,高头大马也只剩个马背。乘马驰骋于草原,就象鱼儿游弋于深海,是这样的吗?”
“老人们是这样说的。不过自我出生的时候,草原就是这样了。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草原,就是呼伦贝尔,也没有那么好的草场。”
“我们今天会去到牧民家吗?能不能走到真正的牧场上去呢?”
“大姐,你们的人全不会骑马,照这个速度,今天上午我们是到不了牧场的。所谓的牧民家,其实就是牧民自己弄个作买卖的地方,卖点工艺品什么的。就这点时间,你是体验不到真正的草原生活的。”
又是“看看而已”!我近年越来越不喜欢这种组团旅游了。你想通过这种旅游领略一种不同的文化,了解一种不同的民俗,简直就是奢望。
“我们跑吧!我现在已经骑得很习惯了。”
“那您坐好了,稍欠身,踩稳镫。”
说话间,小马倌嘴里一声唿哨,两匹马同时颠着碎步跑了起来。
“这样行吗?”
“再快!”
转眼间我们追上并远远地超过了前面的马群。大家朝着我们带点嫉妒地乱喊、打口哨,小马倌浑如不闻,一直领着我打马飞跑,直到后面的喊声听不到了,才放慢了脚步。
“你为什么老不愿意跟大家一起呢?不是领先这么多就是落后这么多。”我又紧张又累,浑身象被颠得散了架,不由得埋怨道。
“大姐啊,你不觉得今天的风是从背后来的吗。我们随在他们后面,是个上风头,现在跑到他们前面,是个下风头,跟他们离得近了,尘土很厉害的,我是怕脏了您这身白衣服。”
哦,原来这样啊。真是个细心的孩子。
茫茫草原上,有几个孤零零的蒙古包。包里有蒙古大嫂在出售旅游纪念品,还有出租衣服和羊羔供游人照相用的。我随意检了一身民族服装穿了,然后抱着羊羔往草地上一坐说;“看我象蒙古人吗?”
小马倌举着我的相机一边“喀嚓”一边摇头:“不怎么象啊。蒙古人很少这样皮肤白的,再说,你还戴眼镜。”
无论如何,就是个“到此一游”的意思罢了。
大队人马跟上来了,见这里有水有草,都乱着照相。小马倌忽然问我:“大姐,咱俩同路了一回,合个影吧?”
“好啊!”
我席地而坐,小马倌紧紧地依偎在我身边,留下了一张亲密的合影。我嘱他回了宿营地给我留个地址,好把照片随后给他寄去。他也连连地答应着,高兴得露出了孩子的本色嘻嘻笑着。可惜,旅游总是乱五乱六的,日程安排得太紧,回了营地一分手,再也没有见到可爱的小马倌了,最终,这个地址没有留下。
四、昭君墓前的沉思
呼和浩特市南,有一座建筑风格独特、环境幽雅的“昭君博物馆”。在漫长的中国封建史上,昭君是难得的留下了一笔重彩的女子,那么这里自然也就成了此行必不可少的景点了。
提到昭君这个名字,总会使人联想到中国古代四大美女,联想到“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典故。连民间不识字的老百姓都知道,“闭月”说的是貂婵,“羞花”说的是杨玉环,“沉鱼”,说的是西施,而“落雁”,就是说的这位长眠在塞外草原上的王昭君了。中国古代对妇女有种种歧视,但是对美女的推崇,却丝毫不逊于世界上任何民族(也许这是人类的本性使然),也由此遗留下了丰富的“美女文化”。“昭君博物馆”,就是这种文化的一部分。
步入这个胡风浩然的大院,看过一两处景点,便知这个精心构筑的博物馆其实与内地一些人文景点类似,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物或图片资料可供人们凭吊和追思。塞外的风沙和历史的巨浪早已把这位苦命的绝世美女曾经玉手所执、纤体所裹以及妙目所见的一切物事都席卷一空。今人所见的,无非是些假惺惺的塑像、自由发挥想象的连环故事浮雕、考据式的可疑文字。唯一能引起我兴趣的,就是座落在博物馆深处的昭君墓,即“青冢”了。
此前见过史料记载,昭君墓是由汉代人工积土,夯筑而成,“墓体状如覆斗”。至于后世称为“青冢”,则是源于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句:“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在古代一望无际、草衰风凉的大草原上,昭君墓突兀而立,墓上古木茸草、黛色朦胧,确实当得起“青冢拥黛”的美名。想那昭君虽然离乡背井,埋骨于塞外,但是体覆碧草、头枕大黑河,多少也可告慰自己苦难的一生。
此刻驻足于“青冢”前,见这座掩埋着传奇佳人的汉代古墓虽经岁月消磨,还依稀保留着“覆斗”的形状。墓前有联辔而行的双骑雕像,自然是王昭君和呼韩邪单于了。塑像的底座,是汉蒙两种文字镌刻的“和亲”二字。
这两个字落到我眼中,心中顿生一番波澜。我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赞扬,还是讽刺。中国的政治,从来都是阴谋,也从来都只有男人的份。“四大美女”之所以流传千古,无一例外都沾了政治的光。她们都是在其主子政治上处于劣势的时候,被无情地抛出,作了一件扭转局势、拖延时间、里应外合的工具,由此才被男权社会青眼,载入史册,“光柄千秋”。不要以为所有的美女都能有此奇遇,也不要以为漫漫历史长河中,中国就出过这么几个美女,更不要以为,这种“流芳百世”的光荣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来说是幸运、是情愿。
昭君一生,有过两次长途旅行。第一次,是在她16岁的时候,泪别父母故里,登上雕花龙凤官船,顺香溪,入长江,逆汉水,过秦岭,历时三个月到达京城长安,作了汉元帝的“掖庭待诏”;第二次,是在她19岁的时候,肩负“和亲”使命,在车毡细马的簇拥下,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历时一年多到达漠北,作了匈奴的“宁胡阏氏”。一个纤纤弱质的闺中女子,抛亲别乡,来到不见天日的皇宫里,三年之久不得面君,最后不得不远走大漠,这能是多么高兴、多么荣幸的事情吗?特别是昭君的第一任丈夫呼韩邪单于死后,昭君不得不按照汉帝国的指示,遵从“父死,妻其后母”的胡俗,下嫁呼韩邪的儿子雕陶莫皋,并为他又生二女,这对于一个从小受汉文化熏陶的女子来说,内心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和委屈!不然,昭君为什么会写下“父兮母兮,道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的《怨词》呢?又何以会在35岁的盛年(一说33岁)服毒去世了呢?
对于昭君出塞,历来文人政客各有见地和评论,我却更愿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去体味她曾经的心路。在我看来,呼韩邪单于前来请求和亲,昭君毅然请命,绝非什么“胡汉和亲识见高”。和亲,是统治者的识见而非昭君的识见。于昭君而言,这是她逃出无望的冷宫生活的唯一一个机会,我想她当时的心情,也许绝望大于希望,就象一个铤而走险的越狱囚徒。始终,她都不是政治家,而只是政治家手里的一张牌。
当然历代文人中不乏能够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去看待昭君和亲的故事的作者,也因此留下了很多清词丽句和缠绵戏文。但是无论文人们怎样惋叹,政治家们怎样歪曲和伪饰,2000年前的红颜弱女是早已长眠在眼前这个“覆斗”型的坟墓之中了,她最后的死因,确实是因为她的第二任丈夫去世后,她自请归汉,未被允许,反被命再嫁前夫的儿子,多年的积怨太深,无法排遣而服毒自尽的。但是历朝历代官方无不拿她当“民族团结的使者”来说事,对她的死因却讳莫如深,曲意遮隐,这里还是有其深心的。
从统治者的利益来说,“和亲”一着确实起到了“一人能当百万兵”的效果,成本低、无风险、效果好,何乐而不为?汉武帝时候穷兵黩武,卫青、霍去病深入大漠,虽大败匈奴,但是战争的损耗何其惊人,终于弄得民穷财尽,比起元帝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来,就少点政治色彩了。
昭君在举目无亲的胡地备尝艰辛,先后伺奉了父子两代单于,汉朝统治者意犹未足,命她仍从胡俗,再次下嫁前夫的儿子,竟是想从她的骨缝里榨出最后的一滴油来,终于把一代佳人逼上了死路。这等用心,着实令人齿冷!
2000年岁月悄悄流过,对她的评价,仍然由人们莫衷一是。也许只有墓中人才能说得出真相和真情,惜乎佳人已去,不复能言,这也就只能是一段千古疑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