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伟大的蒙古族
蒙古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太阳有两个女儿。姐姐先怀孕了,选的是丝绸的襁褓,生下的孩子手里,攥着一个土块,这样,他长大以后就种植五谷了,这是汉族人的祖先;后来妹妹也怀孕了,选的是毡裘的襁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马鬃,所以他长大以后,就放牧牲畜了。这是蒙古人的祖先。
这个传说颇有趣而且耐人寻味。关于人类的起源,东西方不同民族的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汉族有所谓女娲造人、欧洲有所谓伊甸园、亚当、夏娃,或者诺亚方舟,种种传说仿佛无不在寻找一种英雄业绩、贵族身世、不凡际遇。而蒙古人关于人类起源的这个传说却是如此的朴素和自然。对于本民族之外的另一个强大民族——汉族,无疑他们是推崇的,但是又绝无谄媚心理。汉蒙同是太阳的后裔,有着天然的亲戚关系,姐姐生的孩子和妹妹生的孩子理应是平等的。至于种植五谷和放牧牲畜、穿绸着缎和毡天幕地,这不同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在被古代汉族人用鄙夷的眼光看作茹毛饮血、逐水草而居的下等民族蒙古人眼里,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因为,这同样是上天的恩赐,同样是命运的注定。
神话,从来是一个民族的胎记和图腾。有什么样的神话,就会有什么样的民族文化心理,也就足以透露出这个民族的心理生活状态。蒙古族无疑是个伟大的民族。且不说它历史上曾经孕育过成吉思汗这样的人物和丰富的民族文化,单从它别树一帜的民歌和灿若河汉的歌手,你就可以想见它的厚重与深情。蒙族歌手的歌声里,永远有那样一种难以模仿的元素,那就是辽阔、自由、深情。拿某汉族歌唱家演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和腾格尔演唱的《天堂》作比,同是歌颂家乡、怀恋故土的歌曲,前者华丽、浮俗,一听就是粉饰太平的虚情假意,而且无论什么五音不全、声如牛驴的人士谁都能张口即来,唱得好与不好,听者全都无动于衷。但是《天堂》,永远只能是腾格尔的声音。人们宁愿怀着一种遐想、一种感动,闭了眼睛去品嚼那个不沾名利浮尘、升腾自内心的声音,它总是能遥遥勾起为浮生奔忙的人们对人类那早已被遗忘的朴素本能的一种短暂回味、一种真实依恋、一种伤感向往。
一句话,他属于伟大的蒙古族。
二、历史的尘垢
天近黄昏,披满征尘的大巴车终于载着我们在希拉穆仁草原上停了下来。
说起草原,内地人耳熟能详的是呼伦贝尔和鄂尔多斯。前者是成吉思汗的先祖乞颜氏族的发祥之地,后者则以一个昂贵的羊绒品牌而闻名。希拉穆仁,委实是第一回听到。
就我的想象而言,这也许仅是辽阔的内蒙草原与内地接壤的边缘地带吧!其时暮色已然四垂,远山背后的夕阳映着满天累累垂垂的重云,象是人们头顶上有大片森林正在过火,红得惊心动魄。脚下黑黝黝的,踩的是坚实的砂石地面,星星点点的,有黑绿色的草簇,多少让鞋底能感觉到属于“草原”的那么一点点弹性。洁白的蒙古包散落在苍茫四野中,是暗夜里寂寞的莲花。这大概就是我们的住处了。这种沙漠化了的草滩,怎么能养得活牲畜,所以我想,它不是用来放牧的,而是用来给我们这类没有见过真正草原的内地人“看”的。是的,只能是看看而已。
在供人们住宿的一大片白色蒙古包中央,有一个巨无霸式的红色蒙古包,就是游客用餐的餐厅了。晚餐有烤全羊。琥珀色的烤羊跪在流动餐车上,羊角上和脖子上都披挂着哈达,被推了上来。盛装的民族歌手手捧哈达边歌边舞,一番仪式之后,烤羊被卸为零碎,散布到各桌上去。说实在话,烤羊看上去漂亮,味道却实在是不敢恭维。就连平时最勇于吃肉的男士,对它也是浅尝辄止。我们这个45人的旅游团,我估计不过吃了烤羊的十分之一。至于其他的菜点,也是十分粗陋,大多难于下咽。以至于坐了一天车、已经饿极了的很多人,来不及参加餐后的歌舞节目,就买了高价的方便面匆匆钻回蒙古包里泡面去了。
寒冰似的蓝色夜空上,偶尔缀着一两颗星子,象钻石的细屑一样闪着微微星芒;星空下的大地,坦然而沉默,能望出去很远,让人觉得壮阔而苍凉。四野无声,仿佛广袤的大地上就只有这一小片零星的蒙古包,能给人们暗夜里的庇佑。草原的夜晚委实荒凉。
蒙古包里两床一几,别无长物,幸好地面铺了瓷砖,简单的行包可以放在地上。圆形的包内用板壁隔出1/5的面积,作了个简陋的冲水厕所,却没有热水,无法洗澡。包顶有一个5瓦的节能小灯,其灯之高,其光之暗,都使你想要读书写作的心思不得不打消,这且不说,包里还有一股子难闻的气味。我一边听MP3,一边跟同屋的伙伴商量说,要不咱开着门睡吧。这个味熏得我不能呼吸。娇小的女孩子面有难色地瞟着门外无边无际的黑色原野说,这这这,这恐怕不行吧,万一有狼?有蛇……
我说你放心好了,什么动物都不会有的。因为这里没有植被,动物没有藏身之处。最多有个蚂蚱、飞蛾之类的昆虫,这些东西是伤害不到人的。再者说,万一真来了狼,不是还有我顶着呢吗。狼又不傻,它准知道先找着又白又胖的家伙去吃,你安全得很咧。
同事拗不过我,只好把一支脏得发黑的晴纶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就这样睡去了。
草原之夜!
真静真静啊。回想晚饭时餐厅里人声鼎沸,除了我们这个旅游团外还有好几伙人,起码百人以上。但是人是多么的渺小,这么多人散落在草原的夜里,就象一群蚂蚁钻进了原始森林,竟是听不到一点声音了……闭着眼睛,眼前却过电影似的闪过一个个画面:我们刚到的时候,稀稀拉拉的几个牧民围在大吧车门口唱着迎宾曲,面部却是毫无表情;我们用餐的时候,几个牧民还是在不停地唱着劝酒歌,却并没有一个如人们传说中的草原风俗那样,走上来给远道而来的游客干上一杯。这些歌声,真的只是一种礼节、或曰一种为了谋生挣钱而不得已的活动吧!脑子里忽然响一个雷,眼前跳出一座威猛的灰色建筑,三个杀气腾腾的大字:杀虎口!
杀虎口在我们来时出雁门入内蒙的路上,雄关高踞。明时原称“杀胡口”。明朝时,汉蒙之间战争不断。蒙古贵族南侵长城,多次以此口为突破点。而明王朝派兵出长城作战,也多由此口出入,所以起了这么一个惊人的名字。后来清朝统治者对蒙古贵族采取怀柔政策,将“胡”字改为“虎”字。由此杀虎口之名沿用至今。但是汉人心目中的“胡”,何尝随“虎”而去?光明的太阳神遗留下的这两支后裔各怀阴暗的仇恨心理磨牙吮爪、伺机仇杀,天长日久,恨积怨垒,遂成高山深壑。但凡成见、仇恨,以民族之间的仇恨最难消释。虽说天下承平日久,刀兵锈蚀,但是人的心、民族的感情,如河流的走向般执拗,在在处处留下了痕迹。就如今天这些内蒙牧民,虽然勉力作出欢颜,不过是为了挣到汉人口袋里的银子。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他们能给我们吗?
草原的夜,很冷很冷。我最后不得不爬起身来,关严了蒙古包的木门。
三、小马倌
哇!好明丽的阳光!
走出蒙古包,早晨的太阳让人的心情豁然开朗。草原虽然贫瘠,毕竟还是有着它独特的气质。兰天、白云、绿草,都呈现出一无污染的纯净原色,加上简洁的景物和清爽的空气,让人一下觉得世界是如此的干净,心情是如此的宁静,那肮脏、烦人的世俗真的是被甩在千里之外了。于是,振作一下精神往马场里走。今天的活动主要是骑马。
一个面色黝黑、高鼻俊目的小马倌迎上了我。看样子他不过十八九岁,却显出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干练。
“大姐,想选匹什么样的马?我来帮你。”
“我要骑汉武帝的汗血宝马。”
“这个……我也只是听说过。现在哪有那种马啊。”
“那我要骑关云长的赤兔马。实在没有的话,楚霸王的乌锥马也凑合了。”
“大姐真会开玩笑,您这是为难我啊。不过您看我们的马,虽然没有那么神骏,其实也养得都不错的,我给您挑一匹最好的吧。”
小马倌从马群里牵出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并耐心地给我讲了半天骑乘要领。例如怎么上马,怎么踩镫,怎么拐弯,怎么停等等。待我翻身跃上马背,一众同事早已一人一骑说笑着远去了。小马倌看出我发急,龇着两排小白牙一笑说:“着什么急啊,今天一上午就是骑马,咱一会就撵过他们了。我给您牵马,咱们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保您骑得满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