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哑巴姑娘:托人问问,给自己当个老婆,她机灵、聪敏,是个哑巴。他勾勒出一个图案娶哑巴当媳妇,新房就设在这藏宝的三间房里,媳妇又是看护人。仓后街的房子放着,把货全搬在乡里,作个样子跑货。在城里购两间像样的砖瓦房子,挖好藏匿财宝的地方再让哑巴媳妇住到城里,把财宝一点点一点地搬到城里去。然后在乡里紧挨着那三间房买几亩地,修几间像样的房子,再把财宝转移到乡里,请个阴阳先生,看风水购地打庄子、修房子。
任富生的想法全部实现了。
哑巴姑娘名叫冉玉琴,是冉货郎的远房侄女。她过门后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任富生髙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下决心扎根于乡下,思谋着怎样打庄子、买田地、修房屋。
他请了个当地有名望的阴阳先生来看风水,任富生事先声明:他本人看准的土地,就是老张家庄东南面一大片平坦的地,还有这三间房。东南面的大块土地,作庄子基地:余地耕种。三间房的这一块作为百年后的一块坟地,并给子孙留下遗嘱:以后,任家户下大了,要在这块土地上修建任家祠堂。
阴阳先生笑着问任富生:“你看准的东南面的地临清水河,种上庄稼长得快,秆粗穗大,清水河滩又是一个天然的大牧场,如果这一块土地卖给你,就等于断了张家的风水了。”
任富生说:“就看你风水先生怎样去给他说话,我给你看风水的钱是不会薄的。”风水先生知道任富生定要买张家的这片土地,就使了个装神弄鬼的伎俩。事先给张家说了些风脉走动的话,然后又说这一片土地你张家再使用下去的话,对你张家十分不利。又说,任家如果把庄子打在你庄子的前面,会把你走动的脉向拦住,任家就可招财聚宝,你张家就会财尽粮绝。”张家主人先是不信,后来听风水先生三番五次地说,张家主人也就相信了,同意卖给任家,至于那三间房地,张家是迫不及待地要卖出去。事成后,任富生高兴极了,他给风水先生五十两银子、两匹绸缎、五板土布,风水先生也髙兴得很,他看风水几十年,从未得过这样厚的礼钱。
在打庄子前,任富生又多了个心眼,他买下张家的地,离清水河不到一里地。他打算要把庄址前东南面,包括三间房,正西张家庄,西北杨家庄,正北也就是他庄址后面的朱家庄,这一片土地都占有。任富生多的心眼就是想把张家、杨家、朱家都拉拢上,四家子合打一个大庄子,一可封别人对他突然富的猜测,特别是同他一起跑货郎的冉颜海的口;二可把东西南北的大片土地随着时间推移,全部占有。他把四家子合打一个庄子的想法说给了张家、杨家、朱家,并说:“现时盗贼四伏’民不聊生,四家子合住一个大庄子,一可来贼共御;二可把三个庄址腾出来再垦耕地;三可四家合资打庄修房,要比单家打庄修房节省得多。”张生富听了,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他早就有重打庄子重修房的想法,再加任富生买他的地,付了他一大笔银子,心里痒痒地早就想动一动,经任富生一说,他自然同意。
杨家和朱家,虽有土地千亩,但都不肯好好耕种,现时荒芜得很。在张家给任富生卖地的当儿,他们两家也想给任富生卖地,但任富生没有看上他们的地。现在任富生找他们说合打庄子的事,他们巴不得这样。两家子虽都没有钱,可都有一个想法:既然合打一个庄子,我们没有钱,可垫地打庄子,不可能南墙、东墙打起来了,北墙、西墙撂下了。杨家、朱家的这种想法,任富生也早想到了,到时候花不上那么多的钱,可得到那么多的地,何乐而不为呢?
这杨家按他们自己的说法,是宋朝杨继业的后代,杨继业兵败碰死在李陵碑后,杨家的兵将就化整为零地分散在当地了。这李陵碑就在嘉峪关东北面的二分海子里,离任家庄不过四十里地。这杨家每年清明时,还要去到二分海子奠纸,别人说他们是冒充的杨家后人,他们也不在意。
这朱家,自称是明朝朱元璋的后人,朱元璋的子孙有在嘉略关当过统帅的。明朝灭亡后,他们遗落在这里。
冉颜海比任富生大十来岁,原来两个人跑货郎时,称兄道弟的,现时成了任富生的叔伯堂外父,说话的口气和原来就不一样了。任富生想着冉颜海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周济过自己,并且讲过很多故事、见闻,使自己的脑子有了很多转转,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现时,冉颜海已是六十过的人了,又没儿没女。任富生就在三间房的旁边,临时修了两间土房,把冉颜海从城里请到乡里住下,货郎想跑就跑,不想跑就休息,冉颜海倒也满意。但他看着任富生买地打庄子建房,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他要问个明白。任富生当然不会说实话的。要说跑货郎挣钱,冉颜海跑了二十多年,任富生不过十年,能挣多少钱。
一次,冉颜海板着面孔问任富生:“你打庄子、修房,哪来的那么多钱?”
任富生笑笑说:“老家山西来人,拿过来了一笔钱,要在肃州购地打庄子,老家里也要来人长期居住。”这些话哪能哄过见多识广的冉颜海,冉颜海也没听说过任富生的老家来过人,更没听着带来多少银子。而任富生,最恨别人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一日,任富生听见一个乡民说你外父说你的钱来路不明,来路不明的钱花了是要遭报应的。”任富生听后胸闷气塞。过后,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由他说去吧。
一天晚上,任富生给冉玉琴比画了一阵子。这个哑巴看着男人的手势和嘴唇的合动,一切都明白了。又过了些日子,任富生索性把藏宝的地方,银钱的多少,全都比画给了冉玉琴,并指指冉玉琴,又指指孩子,意思是说:“这些钱财都是你们娘儿们的。”冉玉琴虽是哑巴,却天生聪慧,她比任富生小十九岁,她在六岁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了,母亲领着她就靠父亲留下四间房出租过日子。后来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她的堂伯父冉颜海,自她父亲去世后,隔三差五地去她家里,一进屋后,就给她米糖,或给她风陀螺,再不就是给她头上戴一朵小绸红花,给一个小圆镜子,让她出去玩。一次她看她伯父正在她妈身上晃荡呢,她惊急了,一下冲进门去,咿呀呀地打她伯父的屁股,用小手往下拉她的伯父……”
然而,她的这片护娘好心,却遭到了她娘的几顿毒打。她不明白娘为什么要打她。这件事过后,她伯父来得少了,没有以前勤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冉玉琴也逐渐长大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冉玉琴幼小的心灵里就种下了对冉颜海的恨。后来,冉颜海当媒,说动冉玉耷母亲把女儿嫁给任富生,冉玉琴消了点气。时间不长,她母亲哭着对冉玉琴比画着要走。原来是冉颜海缠着要和她一起生活,她不愿意,冉颜海就死皮赖脸地一天去几次,她索性想:“不如嫁给别人。”她瞅准北市口钉鞋的唐鞋匠,比她小一岁。她托邻居王大嫂去说,唐鞋匠一听就同意了,没过十天,唐鞋匠请了几个街坊邻居和相好的,就把冉玉琴母亲接过去了。母亲还对冉玉琴比画着说:“以后你就好好地跟任富生过日子,现在你们又生了儿子,又在打庄子建房,妈的心你也就不要操了。”母亲笑了,冉玉琴哭了,自此,冉玉琴对冉颜海又种下了一点恨。前面的恨也好,气也好,唯没有这钱财上的恨大。冉玉琴时时提防着冉颜海的一举一动。
两年后,庄子打起来了,东西宽近一里,南北长一里半,大门向南,上面有门楼,四角有角楼。四家子合打一个庄子,免不了吵吵嚷嚷,按理说任家出的钱最多,张家次二,杨家和朱家出钱最少,只是以垫地顶账。至于庄内布局房舍,就成四家子各自修建了。庄内的地皮上,任家占了三分之二,张家占了剩下的一份中的三分之二,一份中的三分乏一杨、朱两家各占一半。杨、朱两家虽然有气,但手头无钱,有气也说不出口来。这样大的庄子,不能光住四家人,四家子号召庄外散居者进庄内修房居住,但要按地皮大小交地皮钱交钱后,你自己修建的房子连地皮都永归自己。在那个散兵游勇到处跑、强贼肆虐的年代,自然人人都想住进庄内。
由任富生出头,又请了个阴阳先生,从进庄门向北直通一街,再东西分停取了两巷,这样,一座小城街巷就形成了,人们习惯地叫成双十字路了。不到一年,这庄内就迁进了两百多户人家。晚上,有护庄的、放哨的、玩的、乐的,一种安居乐业的景象形成了,有些人开始赞扬任富生了,任富生自然春风得意起来。唯冉颜海心中越来越烦恼,气任富生不过一个穷货郎,打了这样大的庄子,花去那么多钱财。现在儿子三个、女儿两个’一座大四合院,数座小院,土地放佃收租,骡子、牛马羊成群,使唤长工几十个。他越思越气,越思越恼,就在乡民们跟前胡乱说话:骂任富生是无耻之徒,发了横财,要天诛地灭等言语。这些话很快就添油加醋地传到了任富生的耳里,任富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对冉颜海更加礼遇,好房子让住上,好饭让吃上,又专用个丫头伺候上。然而,这些美意都无济于事,冉颜海反觉得任富生对他好的原因是堵他的嘴。
一曰,任富生对冉颜海说:“好令尊大人呢,你现在六十多岁的人了,安分过几天好日子,我们做儿女的也尽尽孝道……”任富生话还没说完,冉颜海就横骂开了你尽什么孝道?你任家、我冉家,你有儿有女,又有发下横财。我有什么,我死后连给我上坟烧纸的人都没有。”这些话语及发生的事情,冉玉琴都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她忍着。在一个冬季的夜晚,冉颜海着凉了,咳嗽、气喘。冉玉琴给煎着药,突然,她萌起要杀死冉颜海的念头,她顺手拿起门闩,趁他咳嗽的当儿,一门栓打在后脑勺上,冉颜海头扬了一下,接着第二棒、第三棒,她等着他死僵后,擦干血迹,给冉颜海的头上缠了个白布箍,她才去叫来任富生,比画着说他从炕上跌下来死了等等3任富生虽觉蹊践,但人已死了,也合自己心意,就大操大办地把冉颜海埋了。冉玉琴头戴长孝,泪流满面,哭晕了几次。任富生请客、谢客,叩头如捣蒜,自然乡民们起不了疑心。冉颜海就这样命丧黄泉。
任富生把庄内摆布好之后,就谋划着修起祖坟来。他给山西老家去了信,让父母等来甘肃肃州生活,但回信说父母双亲已不在世,弟兄们的日子都过得很好,不去肃州了。”任富生哭了几阵子就决定修祖坟。他把祖坟的位置就定在三间房那儿,又把阴阳先生请来看风水定方位。他把他父母的生辰八字写在事先作好的两段木头上,又埋上两个面人,用红布包起来,和那两段木头分别放在两个棺材里,由和尚道士念经招魂,合葬于祖坟里。坟的正南正中修建碑楼,碑楼前面,又把三间房内的那具骷髅搬来,和冉颜海的遗体重新入殓,葬于他爹娘招魂坟一左一右。任富生比较满意,心想:“祖坟形成了,那具张性骷髅和冉颜海都归殡进到任家坟茔内,享受任家后人历代香火,我任富生不薄待你们吧,你们也该静卧安息了,保佑我们任家世代子孙繁衍,与福长存。”
不过还有一件烦恼的事情,就是在清理三间房内张姓点髅的时候,在骷髅的胸腔内发现了一把金钥匙,过秤后足八十两。钥匙把上拴有一尺多长的一截红锻绫,上面用黄丝线绣成“主人”二字。任富生如坠深渊,昏昏然不知所措,百思不得其解,这把钥匙该放在什么地方合适,他笑里带愁,愁里带苦,两鬓斑白,头顶脱发。
一天他碰上一位道士化缘,忙请进屋里,上茶叩拜,请教“主人”二字的含意,道士笑道‘主人’者即主事者也。一家之主也,权力或财产的主者。”停了停道士又说主人自有主人的说法,原来非主人也,现在为主人者就‘主人’也”。道士喝了几口茶,拂尘在任富生头上甩转了一圈,就起身要走。任富生忙拿出一锭银子呈上去。道士说银子你自用吧,来一升米即可。”任富生看道士执意要米,忙去端来一升米,倒人道士的双口褡裢。道士扬长而去。
任富生送走道人,想起道士说过的话“原来非主人也,现在为主人者,就主人也”。他琢磨了三天,还是冉玉琴聪慧,她拿过那把金钥匙,放到任富生的面前,竖起左手的大拇指,然后又拿到自己的面前,竖起右手的大拇指,拍拍任富生的胸膛,又拍拍自己的胸膛,咿呀了两声,任富生一下明白了那把金钥匙上“主人”二字的含意了。
他手舞足蹈,直言不讳地说我任富生就是主人。我就是这把金钥匙的主人。”他顺手拿起了那把放在桌上的金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