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轿车子一出庄门,赶车的金锁、金贵就给骡子加了鞭,两辆车子就风驰电掣般地跑开了。
说起这张家坡地,就得讲讲任家庄的起源。张家坡地是一块隆起的长方形大地,东西长三里多,南北宽二里多,比周围的土地高出两丈有余,西高东低。张家坡地是老张家的一块土地,说起老张家,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当时的老张家也算是一户富家:土地多、耕畜多、使唤的长工也多。
一个深秋时节的晚上,有个货郎叩开张家的庄门,要求给个地方借宿一晚上。张家的主人张生富一看是经常挑担来庄卖货的任货郎,就问道:“今天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城里去?怕是有什么事误了时间?”
任货郞抹了一把汗说张大老爷,别提了,路上遇见了几个毛贼,纠缠了半天,走来了几个过路的人,惊跑了毛贼,才脱身,现在我也不敢再往前走了。折过头来到你老的庄上借宿一晚,明天了再回城去。”
张生富一听,任货郎在上遇见了麻烦,心想:不让住,这么晚了也说不过去,让住又怕把贼引进庄来,不如打发到庄南面祖上留下的三间旧房里去。于是就对任货郎说:“委屈一下你,我这庄里今晚确实没处住,离这庄不远,有我们祖上留下的房,那里也比较清静。”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继续说:“你把这钥匙拿上,出了庄朝南走去,不到一里路。”又喊了一声姓汪的长工说你出庄去给任货郎指一下路。”任货郎对张生富说了谢谢,就挑起担和汪长工一起出了庄子,到了庄子的南角上。
汪长工对任货郎说:“听人说那前面的三间房,曾住过张家先人中的一个疯子。张家人把这疯子锁在屋里,每天给些饭食,闹活了半年多,死在这屋里。自此后,再没有人住过,你要住,就把胆子放大。从这小路上朝南一直走,过了一条渠,再朝西拐,就会看见那三间房的。”
任货郎听了,有心不去住,已这么晚了,再能住哪里?再说了哪个老房子没有死过人。他振了振精神,就对汪长工说:“谢谢你的指点,麻烦你了,请回去休息吧。”汪长工转身回庄去了。
任货郎顺着汪长工指的路,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了三间房。走到房跟前,放下货担,开了半天锁,总算进了屋,屋内一股子发了霉的气味。他拿进货担后,看了看整个屋内:这房是大三间,间架大,入身长,不同于一般的三间房。在两间和一间的中间,又打了个隔墙,分内屋和外室,内屋有炕,炕上铺着草席,还放一张小炕桌。外室挨后墙支着一张方桌,方桌上还有一截没着完的蜡烛,任货郎想点着蜡烛’又怕招进蚊子,更怕有亮招贼。又累又饿,心想:“睡吧,让肚子叫喊去吧。”他反扣住房门,就缩在那炕上睡下了。因他太累了,一下子睡到三更天才醒来,身上发冷,直打哆嗦,他睁开困倦的眼睛望了一眼外室,外室好像有荧荧光亮,不觉吓了一跳,他睡意全消。下得炕来,先到外室看看,什么也没有。他返身又到内室,坐炕沿上,刚才一睁眼看到的焚突光亮是什么?他正想着,外室又闪烁着刚才看见的那光亮。他忙立身走到外室,却又见不到那种光亮了,他从窗户向外望望,天空黑压压的,像是要下雨,当他转过身来时,突然间,那方桌下的地砖缝里,发出银绿色的光来,忽闪忽闪的。任货郎定睛看时,那忽闪的光又不存在了。他自己也不知怎的,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只听见窗外雷鸣电闪,立时下起大雨来了。他不自觉地抹抹头,头上湿漉漉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挣扎着起来,又回到里屋,坐在坑沿上,细细琢磨起这件事情。
他想起一件事来,和他一起跑过货的冉货郎,曾说过一个故事:说他在一个废弃的房里住的时候,见那个房角有光亮,他就将那个房角挖开,结果抠出来一个银元宝。他想到这里,也想试挖一下,但天已经亮了,雨还在下着,他想继续住这三间房。但怎么给张家主人说呢?他想了好一会儿,决定把这房租下来住,当个落脚点,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乡里也有个住处,岂不两全其美。
天大亮了,雨停了。他走出房来,看着这三间房,是一砖到顶的瓦房。再细细瞅瞅,这是原四合院的坐北向南的北倒座房,西边、东边、南边的房基还隐隐可见。再朝前看看,这不是一座庄园的外墙基吗。任货郎明白了,这是一座被废弃的庄园。已经小晌午了,他挺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走进了张家庄子。见了张家主人,说明了来意。
张家主人听了任货郎的话,没有推辞就答应了。张家主人又说:“这房由你住多久,若出什么岔儿,我们张家不负责任。我们张家的一个爷害疯癫病病死在这房里。传言说这房闹鬼,其实我们也没见过这房里的鬼是什么样子,几十年了,这房也没拆,偶而外面人住住,都是不知情的。你要租住,所以我把话讲清楚,出什么事就别找我们的麻烦。”
任货郎听张主人说得恳切,忙回说:“我也四十出头了见的不多听得多。那些鬼怪的事儿,都是人胡编乱造的,不管那些,有个什么事,决不找你的。”
张家主人笑笑说:“我昨天给你一把钥匙,今天再给你两把,钥匙全给你了。”任货郎没有接张主人给的钥匙,笑笑说:“不了,我换把新锁,旧锁还给你,于我们两家都好。”
张家主人说那更好些,昨夜就不计租金了。从今天算,下月的明天就给我交这月的租金。”
任货郎说:“保证按时交。”又说:“能否先给我借点粮、借个锅,我做着吃顿饭。我昨天中午吃的饭,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完了你用个针针线线的,从我担上拿,相抵也行。”
张家主人说:“行啊,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叫长工给你送过去。”
任货郎胡乱做着吃了点饭,也无心挑担出来卖货,直想等到天黑,在那房里看个究竟。下午,他反扣住门,睡了一阵子,起来后,他想应该到城里去一趟,看看城里的那间小破屋子。顺便再提点新货,赶黑摸回来。他想定后,就快步进城。任货郎是山西平遥人,因老家弟兄很多,都是经商的,别的弟兄们都很机灵,唯他老实巴交的,没有经商的本领。在五个弟兄伙里,他就成了一个受气的,他排行老四,三个哥哥都娶了媳妇,眼看着弟弟也要把媳妇娶进家,他还八字没一撇。他听别人讲:“在甘肃的河西走廊一带,跑货郎还是能赚钱的。”他临出门时,问父母要了一串麻钱,背着它向大西北走来。其实,他的一串麻钱还没出本省区,就被小偷偷走了,他想原折回家,又怕受不了气,索性累死、饿死,就这一条命,只要出一点力,总能混口饭吃吧。两年以后,他才到了甘肃的河西,先后在凉州、甘州,最后到了肃州。吃尽了苦,受尽了累:才积攒了几个钱,购了副货郎担子,做起生意来。他的名字叫任富生。
任富生住的那间小破屋,在肃州城里的仓后街上。刚开始是租住的,后来积攒了几个小钱,算是买下了这间破屋子,他又用泥巴糊糊抹抹,总算严丝合缝了。光阴荏苒,不觉在肃州跑货郎已六年了,算起来也过四十的人了,想起老家的父母,还有呵斥过他的弟兄们。想着这些,他已经从南门进城了,到了仓后街的那个拐角处,他已看到了他住的那间房子。刚到房门前,从对面房里出来一个姑娘,她用手比画着,呀呀地学说着,指着叫任富生看’这是邻居的哑巴丫头。任富生看着他房子临街的那道外墙,在墙基处有用镢头刨过的痕迹,任富生明白了,这是贼要挖洞偷他的东西。洞没有挖通,哑巴还比画着,任富生也比画了几下,又用大拇指表扬了哑巴,哑巴点点头,进她的屋去了。
任富生开门进屋,看到屋里的摆设还是原样子,知是没失物件。他收拾了一些往乡下拿的货,然后捡了几样各色丝线,包了八九块米糖,进到对面屋里给了哑巴的娘,对哑巴的娘说:“这几天乡下的生意好,连着跑几天,请她看护着点房子。”
哑巴娘答应着,哑巴也点着头。离开哑巴家后,他急急回到自己屋里,收拾好东西后,锁好房门,又回头望望那临街的墙,就出城去了。
任富生回到三间房,已夜幕初降。就在这天夜晚,万籁倶静的时候,他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把那张方桌搬开,用一个小铁锤子敲打着地面,他把外屋的地面全部敲过来了。终于,他听出来了点门道,在放了方桌的正中央地面,发出的声音是闷声,他惊喜过望,用一把铁铲子撬开了第一块方砖。方砖下面是沙子,用手抠抠,沙子下面的土并不实在,他就拿起那把铲子开始挖土。不一会儿,就挖了一尺多深,深感胳膊够不着下面的土了。他停了停,想起今天从城里带回的那柄舀饭的铁勺子。勺把又长,用它挖土岂不省力多了。他忙取来勺子就开始挖,挖了三尺多深了,他用勺把朝下撞撞,这一撞,不要紧,朝下撞出一个洞来,任富生吓了一跳。他停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用勺把把通开的洞往大拨拉一下,把蜡烛绑在一根笔直的木杆上,伸进撞开的黑洞。他借蜡烛的光亮,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刚开始什么也看不见,他耐着性子继续细瞅:是一个长方形的槽洞,这个长方形的槽洞,一头宽点,一头窄点。他又细看看,突然,他明白了,他惊叫了一声:“啊,是死人棺材,内有白骨……”他吓晕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明白了过来,眼前一片漆黑,伸进洞内的蜡烛早已灭了。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愣头儿青,怎么能干起这种万人唾骂的事来,千不该、万不该住这间房子,掘起死人墓来。他浑身无力、心惊肉跳地瘫坐在地上,迷迷糊糊了两个时辰,才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打着了火,点着了一支新蜡烛。他望望挖开的洞、挖出来的土……三更过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他抠了抠头皮儿,突然,任富生又萌生了一个看个究竟的念头,这又驱使他开始下挖。
这次下挖,任富生又取掉了三块大方砖,加上前面取掉的一块砖就四块砖了,把洞口儿挖大些,心想:“缺德就缺这一次吧。”他开始挖了,他把松动的土没有往地面上拿,而是朝棺材里面拨拉。一会儿一个大洞口就开了。他手拿着蜡烛,双脚下洞。洞内这棺木比一般的棺椁要大,他又用手把棺底的土及骨头拿向一边,看看棺底下还有什么东西,就用铲子铲一铲,棺底木朽得厉害,稍一动都成了碎末儿,奇迹出现了,棺木底板下竟是一口大缸,盛着满满的一缸马蹄银。任富生简直疯了,他把骨头和土摆弄到棺底的两边,在棺底正中又用铲挖了一个槽,他借着蜡烛的光亮看个究竟,显然,不是一个缸,而是三个缸,他兴奋地几乎要发出声来,三个缸内全是大银锭。原来这棺木就葬在并排齐的三个缸上面。
任富生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死人葬在缸上面是活人的安排,是掩盖缸内的宝物,那么活人为什么没取缸内的宝物呢?”听张家主人说:他们张家的那位爷死掉,少也有五十年了,谜,是个不解的谜。任富生在棺内蹲了一阵子,浑身冒汗。他犯起愁来了。现在又该怎么办?他定了定神,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蛤蟆走路,蹦一下停一下。”他拿了一锭银子,赶忙出得洞来,把那锭银子用手搓搓,用嘴吹了吹上面的土,装进合布褡裢,在墙旮旯的柴火堆里捡了几个粗些的木棒,横七竖八地搭在洞口上,木棒口上又放上枝条、柴草及能兜住土的东西,然后铺上土,又将四块砖铺上去,和原来的砖面等齐,把浮土扫尽,洒了点水,原把那方桌放在上面。他左看看、右看看,和原先总有点差异,但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他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晨鸡报晓,天边泛出了鱼肚白。
任富生掘出宝贝,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些银元宝的价值和今后自己的命运。财宝到底往哪里藏匿,谁来看护?弄不好自己和这财宝的归属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