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任富生老了,张家主人张生富也老了。任富生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成了大小伙子和大姑娘了。张生富的四个儿子、四个姑娘,都结婚的结婚了,出嫁的出嫁了。
一日,张生富到任富生家里串门儿,对任富生说:“我们又混活了几十年,如果我死后,娃娃们的舅舅必定要来主持分家。我的兰个儿子和三个姑娘,是大房生的,大房过世后,又续小房,小房生一男一女。现时,小房娘家再无亲人,也无亲兄弟姐妹,怕是薄产分不公,请你任爷参与主持公道。”又说:“我和你任爷也算是有缘分,从租房、买房到合打庄子。此庄又取名任家庄,知道者是你我任张两家主事,不知道者只有你任家一家。一家也好,两家也好,我的子孙后代千万不要给逐出任家庄。”
任富生忙问:“此话怎讲?”
张生富说:“我知道我们老张家一代不如一代,成事者无,败事者余。你给你的子孙后代也留下个交代,让我们世世代代相好下去。”
任富生点了点头。
张生富又说:“我们张家在神泉沟有一块地皮,一百多亩地,在坡上边,乡民们都叫张家坡地。我后婆生的一男一女,最好把张家坡地分给他们,他们娘仨也就安生了。只是怕大儿子们不同意,大儿的舅舅们也知道坡地水好、地好,会坚持分给他们的外甥。”
任富生听后想了想说:“找个先生写个遗嘱,万一财产分不下去了,把遗嘱拿出来,如果他们不认遗嘱,见官府也好说话,你看如何?”
张生富想了一会儿说:“也可以,但遗嘱何人收存起来为好?”
任富生说:“你后婆收存起来最好,千万不能让子女们知道。你给你后婆留下话,在财产分不下去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拿出遗嘱,交给我任富生说话。可能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
过了几天,张生富写好遗嘱,拿过来给任富生看,这个遗嘱写得清楚。
任富生说:“这就好了,千万千万让你后婆保存好。”
张生富说:“这一定,我那后婆老实,不无事生非,在对待大婆生的子女也很好,只是大婆生的子女不理解,故意说些不好听的话,她都能忍。”
张生富走后,任富生长叹一声说:“人生短啊,我也快到交代后事的时候了。”光阴荏苒,一年多后的六月天,张生富因病下世了。果真如张生富的预料,财产分不下去。经任富生调停,就按张生富的遗嘱硬压住分下去了,她后婆和小儿、小女就分在张家坡地上。
几年后,任富生也过世了,在过世前,他把八十两的金钥匙交给了冉玉琴,并立下遗嘱:“金钥匙为世代嫡传,握有金钥匙者,为任家主人’任家和张家是任家庄的大户,要世代相好。张家后人若穷困潦倒,任家后人可扶持相助’不可欺瞒哄骗等等。”
哑巴冉玉琴活了七十九岁,这个哑女为任家后人立了几条规矩:富要忍,不可欺男霸女’嫡传人不可纳妾;对佃农不可收租太重,地不可荒芜,秋翻地至少三遍,春播要紧,秋收要抢;饱肚者不忘饥荒年,备足三年粮,才有一日安。虽是口头语,却出自哑女之心,实可贵也。又新修了任家坟园的牌楼、族庙、祠堂,祠堂周围种了松柏。当地人还为哑女编了一首歌,此歌叫《哑女行》:哑女出门厅,前呼后拥大阵容;哑女提粪筐,车路槽涯粪蛋光;哑女扭秧歌,漠北山南鼓锣声;哑女进庄门,行人端走路两旁。后来,任家的历代主人’都曾提过粪筐,捡过粪蛋儿,一直被传为佳话。
张生富的后人’在庄内住的弟兄三人,传到第七辈上,只剩下老三的一支,也就是张牛娃的爷爷张进喜了。
张进喜生性懒惰,白天吃饱睡足,晚上专干偷盗之事,按他自己的话说:“偷窃者不可空手而回。”意思是说去一家偷东西,如果真没偷上,起码要偷回锁子,万一连锁子也没撬上的时候’就在被偷那家的房子周围’看见什么拿上什么,不值钱的也可以。这是他偷人的信念,如空手而回,犯案快,以后再偷’就什么也偷不着了。
到了张进喜死的那年,他的大院内的左角房内,光偷回的锁子铁已盛满了半个房角。他死后,他的儿子张耀武’也就是张牛娃的爹,为说媳妇儿,在岳父面前保证,再不偷人了,要勤耕种吃’改掉偷人恶习。但他体弱病多,稍多出一点力,就大病上身,生下张牛娃后,更是百病缠身。因没钱看病,常把左角房内的锁子铁砸烂,拿出去卖钱抓药吃。时间长了,乡民们都知道了是这么回事,就编了几句世辈偷人的行话说:“偷人不偷空,土块要变金,先人拔了簧〈皇〉,后人苦汤熬。”这讽喻的话传到张耀武的耳里,病上加气’气上加病,不到三十岁上就死了。张牛娃的母亲人称张黄氏,本来家景困难,男人又死了,更是雪上加霜。任家看着张家一辈不如一辈,在年头节下常周济点吃的、穿的什么的,但张黄氏又不能好好安排曰子,有米一顿,有面一锅。
一日,张牛娃从外面捡回一把锄头,张黄氏夸张牛娃子道:“哟,我的好娃,还会在外面拾个东西了。”幼小的张牛娃听见妈妈夸奖他,高兴极了,比吃了一块糖都自在。后来,渐渐成为习惯,见什么拿什么,张黄氏见儿子拿回来的东西多,越发夸儿子能行。张牛娃逐渐长大了,心眼也多了,从偷拿不值钱的物到偷拿值钱的东西,张黄氏的日子比以前过得好了,张牛娃也长得人高马大了,张牛娃的大名叫张荣祖,牛娃只是他的小名,因他力大,爱打人又爱偷人,别人怒而不敢管,所以都习惯叫张家牛娃子。
后来,年轻的母亲们哄爱哭的小孩时,总爱说别再哭了,张家牛娃子来了,会把你抱走的。”小儿听后,就不敢再哭了。
任家看着张家牛娃子的所作所为,年头节下送点东西时常规劝几句,张家牛娃子只是笑而不答。反而张黄氏拉着哭声,包庇儿子:这没有的,那不是的,他没有干过那事,全是别人生事造谣。任家想起先人的祖训,也不愿多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算了。
张家坡地上的张家,倒是辈辈兴旺,子孙满堂,也算是当地一富户,在第七代上也出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坡地上就那一百多亩地,主要靠那西头的一眼神泉的泉水浇地,这眼泉长年累月地流着一股碗口粗的水,坡下却无泉水。坡高两丈有余,无人家争水,得天独厚,所以老张家的这一支后人,骡马牛成群,粮食丰收,又在坡地上打了一个新庄子,使换长工数十人。主人张进财,也很满意自己的治家方略。他看着任家庄里的张家,一代一代衰败下去,只以同姓张看着,却不以一个张家后人对待,穷是他的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常对自己的子孙们说我们张家就缺个做官的人,如果我们的子孙能在朝廷里当个一官半职,也不辱没我们张家的先人。”平时,对着子孙们也常说:“你们要好好读书,争个官位,这块坡地我们也不种了,把庄田都卖掉,在都市里生活,岂不更加乐和。”
‘这是一个春天,刚过了清明,长工们在翻粪倒肥。榆树下是一座碾盘和那碾盘上的碾磙子。只听咔嚓一声,碾桩断裂,碾磙子下了碾盘。
碾磙朝西滚去,扑通一声,溅起一股水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张进财听到消息,大惊失色,知是泉眼被堵,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泉边一看,那碾磙子堵在泉的中心,再看那泉沟的水不朝东流,而朝西退。仔细瞧瞧,啊,泉西坡涯上开了一个大裂缝,那水钻到裂缝流人坡下了。张进财看着这情景,口吐白沫,晕了过去。这时,后面的长工、张家的大小人等先后都已到了泉边。他喊你叫的,手掐张进财的人中,哭喊了好一会儿,张进财才醒过来。这突来的灾祸刺激着张进财,他琢磨了一会儿哭道:“我错了,我张家切不可有做官之念,只要守住百亩粮田,泉水涓涓,四季丰泽,务农者无大利也无大害,何又生出这做官的念头,是我的错呀,是我的错呀。”张进财磕着头,声音嘶哑,像疯了似的不住叫喊着。张家族人们,也跪在泉边上,看着那往西坡下流水的渐渐张大的裂缝。
现时,正值浇头次春水麦子,弄了很多人,白天人马三齐地打坝聚水,晚上几个人护堤看守,可那股泉水刚刚聚到泉沟上面,东流不到百尺,只听大坝堤一声巨响,有似天崩地裂,吓得看坝护堤的人缩作一团,再看时,豁开一个大口,水又向坡下流去。后来,请道士和尚一边念经,一边筑堤打坝,到晚上还是开口断豁,张家人不死心,反复多次,都不顶用,地里庄稼干旱不说,人吃畜饮都成困难。张家独家用惯了水、浇惯了地,遇上这种情况,倒不知东南西北了,该怎么处置,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晚间,下夜的给主人报说东边鬼哭,西边狼嚎。”这种话一传开,越传越厉,太阳一落山,人心慌乱,长工们不辞而别。张进财本人也大病不起。
住在红山子的舅舅听到后,骑着毛驴儿看望,他前庄看看,后庄瞅瞅,再看西面的泉眼,更是看不过眼去了,打坝聚水,不取远处的土,光取近处的土,打起来的坝又被聚起来的泉水冲下坡去,水土反复流失。本来泉眼离坡涯原有几余丈远,现时泉眼就在坡边,再想打坝聚水,取土先是一大难题,自叹道:“这是张家的难也。”
回到张进财床边,对他说:“那眼泉水,要聚上坡来,实在难也!无水浇地,等于无地,农人无地,等于无生路。常言说树移了死,人移了活,你不如迁到我们红山子那边,那边沿山,地广人稀,多种点罂粟,比城郊人要富些,只要人常在不怕没柴烧。”
张进财流着泪说:“那边没有土地,怎么生活下去?”
舅舅说你只要有钱有麦子,把这边的地卖掉,那边的地皮要比这边的便宜,买上几十亩先种,有了安稳落脚处,怕地多的还种不过来呢。”
张进财也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过了些日子,张进财去到任家,说要把张家坡地便宜卖给他们。任家的主人,也就是任文锦的爷爷,想起祖训,念起张家落到这种地步,扶他们一把,也未必不可,并且又是上好的土地,至于那眼神泉水的问题,他们张家拿不住泉水,不等于我们任家也拿不住。于是欣然同意,买下了张家坡地。这一年,张家坡地颗粒无收,张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祖祖辈辈居住了近二百年的坡地,搬家的最后一天,张进财带着几十口张家老小,流着大泪,在泉眼边烧了纸钱、磕了头,又到祖坟里烧了纸、磕了头,嘱告了张家后辈的情况,带着车马牛羊,举家迁到了离肃州城三十多里外的红山子生息。
过了一年,任家请了个阴阳先生,丈量了张家坡地,看了那口神奇的泉,还是一股碗口粗清亮的泉水从裂缝里往坡下流去。
那阴阳先生说:“要想将这股泉水拿住,得请管水的世家一一赵龙官。赵龙官的经验多,见世广,他可以拿住这股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