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时,父亲打了一只新船。父亲高兴地说:“湖儿,新船是你的婚船,你喜不喜欢?”
我望着父亲哧哧的笑:“爹,我喜欢。”
父亲说过,渔民的儿子长大了,父亲要为他打一只婚船,娶妻成家后,就分船单过。
船上的孩子定亲早,有的很就定了娃娃亲。我定亲比较晚,在离开马头山小学后,才与柳儿定了亲。
记得有一天,我和柳儿在湖岸上整理渔网,母亲和田婶站在一旁说着话,说着说着,两个人说高兴了,母亲对田婶说:“你让柳儿做我的干女儿好不好?”田婶说:“好呀。不过,你要答应让湖儿做我的干儿子。”于是,两个人哈哈笑了起来,手拉着手上了船,两个人在船上说了一上午的话。从此,两家大人就成了亲家。
婚船是在秋天动工的,父亲说,夏天过后,秋高气爽,匠人好做事。
打船的木料堆在马头上湖岸的毛草屋里,自从渔业队解散后,里面很少有人进去,茅草屋经过风吹雨打,已经破破烂烂了。
木料全是杉树,没有一根杂木。父亲说,杉树打船在水里经泡,又轻巧,划浆时轻松。
为了这只婚船,父亲多年就在作准备,多年的积蓄,靠的是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父亲只有一身衣服,冷天穿的是黑裤黑袄,热天打着赤膊赤脚,穿一条短裤,身上的皮肤晒成了油黑色。雨水落在身上光溜溜就滑了下去。母亲穿的也是旧衣旧裳,几年不添一件新的,好一点的衣服就是那件穿了多年的蓝色夹衣。
俗话说,做屋打船,日夜不眠。从买木料到请木工,大大小小的事情,父亲都要亲手操办。二位打船师傅的一日三餐,也不是容易的事。母亲不只是弄熟,还要弄出口味,饭桌上的菜不能日日一个样,还得不断变化。母亲说:“只有让师傅吃得好,酒足饭饱了才有力气,讨得师傅的高兴,师傅才会在婚船上多下功夫。”
打船的那些日子,父亲日急夜愁,早起晚睡,两个人都瘦了。父亲心痛母亲,对我说:“湖儿,你娘好像病了,走路脚没有一点劲。”母亲也在关心父亲,他说:“湖儿,你爹的背都驼了,腰也弯了。”
我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我对父母说:“爹娘是在为我打船,事情让我多做一些,爹娘少做一些。”
母亲说:“你年纪小,以后做事的时间长得很。”
父亲对母亲笑了笑,说:“别看湖儿小,说的话很贴心,像大人说的话。”
母亲也笑了。
秋天的女儿波光鳞鳞,马头山上郁郁葱葱。湖光山色,蓝是蓝,绿是绿。
到了下午,绿草如茵的湖滩上,一群放牛的孩子在嬉戏玩耍,有的做游戏,有的赛跑,有的跳绳,有的摔跤。叫的叫,喊的喊,冷清的湖滩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跑跳摔打迅后,一个个热得面红耳赤,汗水淋淋。有人叫了一声:“玩水啊!”这时,男孩女孩全都往湖里跑。有的直条条一丝不挂,有的穿着裤衩,怕丑害羞的就穿上汗衫。男孩女孩都喜欢玩水,柳儿也下了水,她穿着汗衫裤衩,汗衫太小,把开始发育的胸脯箍得紧紧的,两只白皙的小腿也长出了肌肉,一双手臂被太阳晒得黑黑透红。我家打船,柳儿也帮着忙前忙后,她把两只袖子总是挽得高高的。
根树也在放牛,他是同我和柳儿一起离开马头山小学的,他经常赶着牛从石家湖到马头山湖岸来找我玩。
他家养的是一头白牛,根树叫它白毛。根树和我坐在湖岸上,一这看着牛吃草,一边说着话。突然,我看到一条花牛竖起尾巴在追赶一条黑牛,黑牛跑掉了,花牛转身来到白毛身边。花牛不住地甩着尾巴,伸出舌头,慢慢地舔着白毛的尾巴,接着,花牛把两条前腿一抬,两只脚就搭在了白毛的背上。
“牛打架,根树,牛打架!”我大声喊了起来。
“不是牛打架,我家白毛发情了。”根树笑着说。
“发情了?”
“就是白毛想牛崽了,它的屁股还胖了呢。”
玩水的孩子陆陆续续上了岸,远远近近地围在花牛和白毛的周围。几个调皮的小孩捡起小石块朝花牛扔过去,嘴里不住地喊:“花牛欺负白毛,花牛欺负白毛……”
第二年春天,我看到白毛在湖岸吃草,它身后跟着一条小牛崽。
婚船成形了,二位师傅用两条长凳将它托起,高翘的船尾,昂起的船头,婚船显得大气美观。
我和柳儿在船上这儿摸摸,那儿睢瞧,心里美滋滋的。
师傅停下手上的活,看着我说:“这条船用料好,船体宽硕,还加了一个船舱,船身显得修长,在女儿湖里首屈一指。你爹舍得花本钱呀!”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张开嘴,看着二位师傅傻笑。
淡黄色的船体,透着清晰的条状木纹。密密麻麻的船钉,便每一块船板都连接得更加牢固。
父亲买回了桐油石灰,师傅将它调和成油灰,刮在船板上,里里外外都刮到。油灰干后,又刷三遍桐油。
婚船在太阳的照射下,油光闪闪,明镜照得出人影。它在岸上静静地躺了一个月,叫做“坐月子”。师傅说:“新船只有干透,让桐油渗到船板里面,船才会经久耐用。”
婚船下水的那一天,按照习俗,父亲为它摆了满月酒。
父亲请了打船的师傅和柳儿全家,还有几个渔民朋友来贺喜,他们为婚船下水燃放了鞭炮。巴古今敲打着渔鼓,唱起了渔歌:
一只新船一双桨,
一对男女撒鱼网。
人儿笑,
鱼儿欢,
两个新人舱里钻。
湖儿蓝,
浪花飞,
鱼儿满舱往上堆。
风儿吹,
湖水醉,
男人女人相依偎。
白天漂游女儿湖,
晚上活水煮活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