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的众人起先并未注意那边有个人,只因进了乾清宫,目光自然都集中在皇上身上,商讨的又是这般大事,可见无人敢分神。此刻见来人却是两年未见的四公主,不由地都惊呆了。
素皑见众人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轻咳了两声,笑着打招呼道:“众位大人两年不见,可都好?”
这一笑,晃花了众人的眼睛,等回过神来纷纷行礼道:“请明珏公主安。”
素皑一听,现在这封号她很是受用,赶紧抬手让众位股肱之臣免礼。康熙看不得她一直站着,招手让她过去坐。素皑摇了摇头,太子都还跟这儿站着呢,她坐到康熙旁边是否不太好。哪知见她摇头,康熙眉头一皱,眼中警告意味甚浓。素皑吐吐舌头,走过去坐下。不得不承认啊,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坐着的确比站着舒服。
胤礽此刻表情晦暗不明,却又强压下去,饶有兴味地看着素皑,开口道:“四妹妹方才说此时不宜出兵是吗?”又转头对康熙道:“皇阿玛,四妹妹的看法倒是跟儿臣不谋而合呢。”
太子此话一出口,胤禛胤禩瞧瞧对望了一眼,嘴角一抽。
素皑眯了眯眼睛,琢磨了一会儿太子的话,不以为意,解释道:“此时不宜出兵,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现在尚未开春,天寒地冻的。天时不对,贸然出兵又是在敌扰我挡的情况下,实乃大忌。第二,噶尔丹此时还是以征讨喀尔喀为主,并未剑指漠南蒙古,想来也是对咱们的一番试探而已。现在若是出兵,到时候噶尔丹拉着他的数万铁骑一看苗头不对,撤了,咱们的大军要到哪里找人去?所以,此时出兵,甚是不妥。”
素皑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包括佟国维、陈廷敬等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一看法,除第一条还略靠谱以外,第二条简直就是十足的妇人之见。众人都想不通这话竟是从一向见识深远,聪明伶俐的四公主口中说出,不由地怀疑这四公主是否脑子烧坏了。
康熙抬手叩了叩桌面,说道:“那依素皑的意思,什么时候出兵较为合适?”
素皑吸吸鼻子,随意道:“等下一个契机吧。”
这时候,陈廷敬终于忍不住出列了。任何人都知道皇上有多宠爱四公主,若是以前,四公主还是比较着调的,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若皇上真听了她的建议,那不是坏事儿吗!?
“皇上,噶尔丹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这几年他步步紧逼,一刻也不给咱们喘息。几年前,皇上不得已出嫁和硕荣宪公主,但却是上了噶尔丹的恶当。如今他已逼至我国门,臣以为,朝廷断不可再退让,应该一鼓作气势如虎,拿下噶尔丹,以扬我天朝国威!”陈廷敬一席话说完,明珠等人纷纷附和。
索额图见机不对,赶忙出言反驳道:“陈相说得轻松!陈相在吏部久待,怕是不谙兵事吧,拿下噶尔丹?谈何容易?正如四公主所说,如今天寒地冻,我八旗士兵若是再长途跋涉去那冰天雪地,恐怕还没走到就在半路冻死了。咱们毕竟比不得那些烧杀抢掠的准噶尔人,抢完就走。等我军将士走到那儿,早已疲弱,如何与以逸待劳的准噶尔大军抗衡!?”
陈廷敬听完,怒极反笑,说道:“那依索相之言,我八旗大军必得找个春暖花开和风细雨,再看着黄历挑个吉日,朝祖宗牌位拜上三拜才能去打仗吗!?”
索额图一听,也火了:“陈相失言了吧,难道大军出征不该如此吗?”
陈廷敬方才是被气糊涂了,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气得胡子一抖,指着索额图“你你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别吵了!”此声一出,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跪下道惶恐。康熙听他们这样吵闹,却无一人有好的法子,不由地心烦气躁。
素皑摸摸鼻子,她发现这帮老臣们有时候也挺好玩的。但是,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这两年她出门在外的时候要都是遇到如索额图这般的队友,恐怕早就死了千八百次了吧。其实如索额图这般老成精的人未必就不能把大局思虑周全了,只是他和明珠的私心都太多,所以给人的感觉大概就是越老越糊涂,轻易信不得。
“素皑,你还是刚才的意见吗?”康熙发话了,问的却是素皑。
素皑坐起来走到康熙面前跪下,“回皇阿玛的话,素皑还是方才的意见。”
康熙淡淡一笑,又问众阿哥同样地问题。胤禛等人也持己见不变。众臣就不必了,端看吵的那个样子也知道他们如何百死而不悔。
康熙淡淡地叹了口气,怒火稍稍平息了些,沉声道:“拟旨,命理藩院尚书阿喇尼备边,另外,征调科尔沁、喀喇沁等部兵至阿喇尼军前,听候调遣。若噶尔丹有任何异动,须尽全力阻截。另外,让岳乐、苏驽、诺敏、彭春速整军,严阵以待。”
“嗻。”康熙话一出,一旁的梁九功赶紧应道。
殿上众位挣来抢去的阿哥臣子们的一颗心也都归了位。皇上果然还是有自己的一番想法。这道旨意倒也算是各打一钯,没说打也没说不打,恐怕接下来还有别的举动也未可知。
旨意已下,康熙便让众人都跪安了,顺便让胤禛回头写个条陈上来,具体说说粮草银子的事。
大殿上独留他与素皑俩人,大眼对大眼,相对无言。
康熙站起来蹲下身去把素皑打横抱起来便往寝殿走,素皑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觉得自己这回的感冒怕是要拖很久了,因为又有加重趋势了。
把素皑塞进被子里,康熙坐在床边摸摸她的头,问道:“皑皑可是有其他打算?”
素皑强撑着笑了笑,知他问的是方才的事,便道:“那两条理由,第一条是真的,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问题。第二条纯粹是我胡诌的,阿玛和刚才众位相信也都看得出来。不过现在出兵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罢了。”
康熙何等人精,立刻就从素皑的话中听出了玄机,问道:“你连方才那些人也不信?”
素皑揉了揉鼻子,“阿玛,人一旦有了立场或是利益牵扯就会有私心。这场仗牵涉到太多人的性命了,我不能冒险。况且这个套,我也不是从今日才开始下的。”
康熙听后笑了笑,终于放了心,“看来你的安排甚早啊。”
素皑也笑了笑:“阿玛不也一样?大姐姐说你的人早在三年前就与她联系上了,是吗?”
“荻葭?你见过她了?”康熙大惊。
素皑的笑容带上苦涩:“我曾经答应过姐姐,少则五年,多则七年,一定带她回家。可是……唉,反正,没有第二次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没放弃。”康熙叹道。
素皑嘴角一勾:“阿玛或许会觉得我是个很性急的人,有些事上会很不耐烦。但是,其实我的耐心很好的。”
康熙浅浅一笑,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回道:“我怎会不知道,皑皑是个极有耐性也极会隐忍的人。只是,辛苦你了。”
素皑仰起身子抱住康熙,“不辛苦,只要阿玛一直在我身边,怎么都不辛苦。对了,我们怕是要开始准备了,三个月后,咱们就跟噶尔丹战场见吧。”
“这么快?”
“唔,我刚才在那儿乱说一通唬人呢,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和布置而已。这次,我要让噶尔丹真正的有来无回。他既然那么喜欢在别人的地盘儿上跳来跳去,咱们就直接送他跳上西天吧。还有那些不安分的人,咱们也可趁机看看有谁,既然那么不怕痛,那我让他一次痛个够!”素皑的眼中迸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是压抑已久的味道,那些峥嵘岁月,神人莫挡的日子,虽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可是火种却深藏在骨子里,从未熄灭。那是属于一个杰出的中国军人本身的骄傲。
康熙摸着她的发,笑意渐浓,低低道:“你想怎么做,去做便是。”
素皑把头靠在康熙肩上,嘴角带笑,心头却隐隐有一丝遗憾,她一直觉得她一生最美的时刻,便是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惜,却永远无法给挚爱的人展示。别说这个,怕是连嫁衣,她这辈子也没机会穿上了……想到这些,她心里也不是不难过的。
还没开春,但这日阳光甚好。
胤禩和胤禛从乾清宫出来便弃了车驾,闲庭信步般往回走。胤禩一直眉头深锁,想着方才素皑和康熙之间的一些眼神和小动作,难道说真是缘分?他搞了一把破坏还是没能挡住两个人在一起!?胤禩不由地有些郁闷,康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是一个好的人选,他那标准的白富美素皑哦,他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梁老爷子!怎么对得起梁家那些家长们的托付啊!便是自家爹妈和妹子见了估计也得骂他吧,你怎么能给写燃姐姐选那么个大叔呢?胤禩在心底咆哮泪流,他也不想啊,他暗暗阻止过的,不是没成功吗?话说,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崩坏的关系啊!
原医生不禁默默地叹气。
胤禛走在他旁边,一直在暗自观察他,见他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暗自叹气,眼神也是激烈地拼杀变幻着,神色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四阿哥不禁皱眉,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小八心里这般挣扎?
“小八,方才的事你怎么看?”胤禛不禁出声道。
胤禩似是没听到,他还在想,为什么那俩人最终就发展成了这般,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抵死不从的素皑为何那么快就从了的样子。唉,如若真是这样,那他可真是对不起梁老爷子临终托付了。
胤禛见他完全心不在焉,皱了皱眉,又叫到:“小八!小八?”
胤禩一个激灵,“四哥,你叫我?”
胤禛黑面,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心中暗诽,可别是在想哪个女人吧!哦不对,男人也不行!
“我问你方才的事怎么看?你只是附和我的,自己可有别的想法不愿说的?”胤禛问道。
“唔,四哥也知道,咱们的计划已经启动,一应布置都已开始着手。素皑现在想必自有她的安排。她刚才在那儿胡说八道呢,许是想先搅乱这锅水罢了。”胤禩见他问正事,也正色答道。
“胡说?搅乱?”胤禛暗自凝眉,忽道:“她怀疑有内奸!?”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关系到数万将士和咱们那些人的性命,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四哥觉得,若这仗真打起来,便宜了谁?”
“自然是大阿哥一派。”
“那也要他赢得了才行啊!以大哥如今这番想出风头的心思,必是不计后果地往前冲。不想让他得意的人自然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这锅水也就更混了,就算上了战场也是清不起来的。那咱们就把它搅得更混一些,只有这样,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才无机可趁,让他们看不清局势,咱们才能真正做些事。在混沌的局面的中抓住真正重要的东西走下去,一直以来就是素皑的专长不是吗?”胤禩笑着说道。
胤禛暗自点点头,略有思索而后叹了口气:“也真是难为她了,前方的敌人已经够令她头痛了,还得顾忌有人扯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