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白丽珠还担心,叶家这样的旧式大家庭过于复杂,姨娘小姐一大堆,免不了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什么的。几日相处下来,二姨娘敦厚老实,三姨娘热情过头,孀居的大小姐稳重娴雅,倒是自己多虑了。
叶承桓在别院养病,始终没有得见。几个姨娘不方便出门,叶明珠要料理家中大小事务,空闲的时间不多。
白丽珠每日由叶少恒作陪,不是游山玩水,就是流连于茶楼酒肆,因有众多的侍从和佣人整天跟着,倒也不避嫌。
叶少恒年轻活泼,谈吐又风趣幽默,他平日里惯会玩乐,总是想方设法的逗白丽珠高兴。有时她因为挂念叶少钧,不大想出门,而他又那样的兴致勃勃,她不好意思总拒绝,只得勉强提起兴致。
这日叶少恒兴冲冲跑了来,“丽珠,今日带你去看一样稀罕东西,你平日里老是自诩胆子大,待会儿见了可别害怕。”
听他说得这样神秘,白丽珠倒真有些好奇起来。两人背着伺候的佣人换了寻常的衣服,偷偷从大帅府后门溜了出去,一口气跑到转角巷口。
叶少恒提前将车子悄悄藏在了那里,也没有叫上司机。两个人像做贼似的,跑得气喘吁吁,上车后望了望对方的狼狈样子,相视一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好像背着大人干了坏事的小孩子,有一种小小的得意在里面。
叶少恒正要发动汽车,白丽珠却突然说:“我来。”
叶少恒有些迟疑,终究是不放心女子开车,敷衍道:“我知道你学过开车,但路不熟白白耽误时间。”
白丽珠向来要强,听他这么说越发来了劲,一把抢了车钥匙,“你别忘了,前几日骑马、打枪,我可样样都比你强,你在旁边指路就好。”
叶少恒拗不过她,只得和她换了位置。
白丽珠的驾驶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显是荒废已久,一路上惊得叶少恒出了一身的冷汗。到后来才算好一些,她偏又得意忘形,加快了车速。
前面有一个岔路口,叶少恒提前提醒她减速,她却将刹车错踩成了油门,差点撞上斜刺里跑出来的一辆牛车。
还好叶少恒及时替她拉了一把方向,这才错开了,实在是险之又险。
他掏出手帕擦汗,劝她道:“还是我来吧,三魂七魄都被你吓掉了一半。”
她脸上却没有后怕的神色,反而欢畅地大笑起来,又加快了车速,未了只说句:“好玩,好久没玩过这么刺激的了。”
他见她笑得那样直率可爱,不禁也笑了起来,赞道:“白丽珠胆子大,果然名不虚传。”
出了城就是一条笔直的坦途,车辆也很少,叶少恒就放心地让她一直开下去。
直隶郊外,天清气朗,秋高气爽,微风拂面,景色宜人。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十分的惬意。
白丽珠忽然就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个人和脑海中的叶少钧竟有些重合。她不禁想,要是她未来的夫婿,也能陪她这般无拘无束的玩乐,也是这样处处迁就于她,该是多好。
车子停在东郊一处废弃的王府,那高大破败的门楣和门口两只残缺不全的石狮子,似乎都在无言地诉说着这里往昔的显赫。
门口有两个士兵站岗,见着他们的车子过来,马上立正行礼,并替他们拉开了车门。
叶少恒指挥着那两个士兵从车子的后备厢中,取出一应野餐的物什和食物。
白丽珠在一旁惊讶地问:“这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叶少恒笑笑,说:“是我今天一早就出去买了来的,有东直门老字号的烧鸡、护国寺的麻团和艾窝窝,还有九门胡同的褡裢火烧和焦圈、豆汁……这些东西凉了吃也不打紧,在大帅府上可是吃不着的。”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悉心和周到,白丽珠不觉有些动容。可又有些疑惑,说到底自己连他未过门的嫂子都算不上,可他为什么这般用心?
抬眼看过去,叶少恒的眼中一派清朗、率真,竟然还有一丝期待或是什么别的?
她不敢再看,只说:“多麻烦,下次不要了,上馆子不是也一样。”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是一笑,“是不是觉着我殷勤得过了头?”
她摇摇头,“我待你,就跟弟弟差不多。”
他叹了口气,“我从来没羡慕过什么人,一心只想做个富贵闲人,现在倒有一些羡慕了。”
白丽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说话。
叶少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府邸大门,“来都来了,进去吧,里面的景致很是不错。”
在门口这点小小的插曲,着实破坏了路上欢快的气氛,两个人都变得沉默下来。
园子虽然陈旧些,因维护得当,景致却还是极好的。逛了一会儿,叶少恒忽然问:“这园子,可还有点印象?”
听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白丽珠怔了怔,果然就想起那么一桩往事。
她幼年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直隶,那时候直隶还不是奉军的势力范围,大嫂带了她走去娘家亲戚。那户亲戚家住的宅子正是从前朝落魄王孙手中买的王府宅邸,因是图便宜买的,并不知根知底。
搬进去之后,渐渐有了一些传言,也发生过一两桩怪事,说是宅子的后花园闹鬼。这家人派了下人去附近打听,这才知道,后院的一口枯井里溺死过一个前朝的福晋,自此后花园便有些不太平。
索性这福晋死后也不是什么厉鬼,并不会闹得家宅不宁、六畜不安。只是有时候夜里来了兴致,会出来悲秋伤春一番,弄出一些响动,人气旺了她自也就避开了。
住了几个月,人鬼相安无事,白太太的亲戚一家便也就放心大胆地住了下来。只是,有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天黑之后大家都不去后花园闲逛,免得撞上彼此都不方便。
白丽珠那时七八岁的年纪,最是淘气,上房揭瓦,掏鸟逗狗,胆子和精力比男孩子还旺盛些。听说了这么一桩奇异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身边,便存了想去一探究竟的心,并终于叫她找着了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