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红羽见白丽珠脸色不好看,也忙凑过去看。
原来信中说叶少钧近日身体抱恙,拐弯抹角又说了一堆闲话,末了竟是邀白丽珠去直隶做客。美名其曰:探病。
宋红羽一拍手,笑道:“巧了!这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还真赶巧了!”
白丽珠一时沉默不语。
宋红羽推了她一把,又说:“探病这天大的好借口,你还犹豫什么?”
白丽珠折了信纸,淡淡说:“我还要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宋红羽知道她心中已是十二万分的愿意了,只是面子上还端着,也不说破,只笑盈盈的告别,“那好,我走了,丽珠妹妹,我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得偿所愿!”
白丽珠心中有事,也就没计较她这番露骨的言语。
宋红羽走后,她拿定了主意,吩咐福伯道:“给我安排后天去直隶的火车,要两个特厢。”
福伯为难地搓着手,说:“大小姐,这不太好吧,要不要先跟老爷夫人商量一下?”
白丽珠一跺脚,“你不去,我自己去买!”
福伯连忙躬身,陪笑道:“我去,我去,回头让莺歌给小姐收拾行李。”
白丽珠这才转身上了楼。
福伯左思右想,还是给金陵雨花台官邸挂去了电话。白太太听闻小姑子要去直隶,也觉得此事甚为不妥,让福伯先找借口稳住白丽珠,她那边再想办法赶过来劝阻。
下午,白丽珠借口上街采买出了门,身边只带了莺歌一个小丫头。此后,就再没了踪影。
因她彻夜未归,白府上下鸡飞狗跳地闹腾了一宿。最后福伯总算是想明白了,一拍大腿,道:“糟糕!大小姐这闹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白丽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路上虽有诸多不便,但到底觉得新鲜,又有一种类似私奔的新奇和刺激。虽里面也夹杂着忐忑和不安,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她嫌普通包厢的床褥不干净,手枕了头,躺在卧铺上。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心中还颇为得意,自己这算不算是中国式的出走的娜拉呢?!
因着白丽珠的到来,直隶火车站一早就封闭戒严了。张首芳邀了二姨娘秦素梅、大小姐叶明珠,一同来接站,由老三叶少恒带人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秦素梅和叶明珠心中对此事颇有微词,但碍于叶承桓的默许也不好多说什么。
白丽珠从车厢外望去,站台之上一排排穿着笔挺麻灰色军装,锃亮马靴的奉军卫戍近侍正严阵以待,枪管上的刺刀泛着幽幽的寒光。再远处是一溜排开的黑色轿车和墨绿色军车,以及车门旁恭肃以待的司机。
她自小在军中长大,大场面已是司空见惯。但眼前整肃的军纪,无以复加的排场,还是让人不由得想起叶少钧那冷肃的面容和笔挺的身姿,心底竟是不由自主升起一种异样的悸动和兴奋。
白丽珠与张首芳等人寒暄了一阵,但在人群中始终没有找到叶少钧,面上不免流露出失望之色。她于夫人小姐间的往来应酬本就不大擅长,又是为着爱情从千里之外巴巴地来到这陌生之地,他却没有亲自来接她,心中难免委屈。
叶明珠一开始抱定了不主动参与这件事的打算,但此时见白丽珠委屈,也不得不出面解释、安慰一二,她柔声说:“丽珠妹妹,可真不巧得很,少钧前日带病去了承州巡防,和俄国那边的谈判有些不大顺利。妹妹旅途劳顿,不如我们先回家再说吧。”
张首芳也笑盈盈说:“就是,少钧要知道你来了,一准办完事就马上赶回来。”
秦素梅生性腼腆,只是在一旁含笑点头。
白丽珠听了这番解释,略觉宽心,落落大方道:“我哥哥在家也是这样的,一旦有了紧急军务,家里的事儿就顾不上了。”
张首芳拉了她的手,赞道:“到底是留过洋的小姐,这样明事理。”说完,又回头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儿子叶少恒。
老三叶少恒会意,几大步抢上来引路,又殷勤地亲自替她拉开车门。
“白小姐,请!”
他今日换掉了以往那些花哨时髦的衣裳,也穿了套没有军衔的笔挺戎装,敛去了轻佻,多了几分英姿,更显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白丽珠见着眼前这个青年男子,和叶少钧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比他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勃勃朝气,倒也猜着了几分。
以前就听说叶少恒和叶少钧亲厚,现在一见之下,他人又这样知礼,更生了几分好感。
张首芳在旁介绍道:“这是我家老三少恒,是个不成器的,于吃喝玩乐倒是最在行。白小姐不介意的话,少钧不在这几日让他带你到处逛逛,这直隶虽比不得沪上繁华热闹,但值得一游的名胜古迹倒是不少。”
白丽珠微微点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说:“多谢。”
叶少恒笑了笑,说:“白小姐太见外了,你我同年,不如就学洋人直接唤名字得了。”
白丽珠落落大方地由他扶了手上车,“少恒,多谢。”
叶少恒也说:“不客气,丽珠。”
一路上,张首芳不停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白丽珠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想:待会儿见了叶少钧的新宠,是该摆一摆未来主母的威风,挫一挫她的锐气?还是采取怀柔政策,先笼络着?或是软硬兼施,打一巴掌,再给颗糖?
平日里白太太教的那些手段,她全不以为然做了耳旁风,现在才想起来后悔。
大帅府中,却并没有叶少钧的那位新宠,害她白白伤了一番脑筋。
张首芳最善揣摩人心,开饭前借口带白丽珠去看院子里新开的蝴蝶兰,扯了她走在最后面,悄悄说:“大帅府规矩大,爷们儿没娶妻之前是不准先纳妾的,那些不相干的人自是没名没分,在外头住着呢。”
她这一番说明,倒叫白丽珠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又恼她识破了自己的心思,只是默不作声。
张首芳以为她听进了心里,又近一步说:“我们家大少爷于女色上头算是极好的了,他手底下那些人,但凡有点权势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她这些话白丽珠更不爱听,不着痕迹地抽了手,自去和叶明珠说话。
初见之下,叶明珠对这位未来的弟妹倒还算满意,两人之间亲近了不少。
张首芳也不恼她们,白白细细的面庞上仍旧是一团和气,冲着白丽珠的背影反倒是笑得越发和蔼起来。
在旁边伺候的大丫头红菱,不经意看见三太太这样无声而诡异的笑,身上不禁有些发凉,慌忙又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