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发什么疯?”慕容沅正烦着,宇文极中毒的事还没解决,姬暮年顶着嫌疑,哥哥又要北征走了,挥手道:“不见。”
哪知道莫赤衣闹个没完,不到片刻功夫,宫门上的人已经来传了三次,说是莫公子不见到公主殿下,就不肯走。莫家是功勋世族,莫赤衣的曾祖父是御封的定国公,宫人们畏惧莫家的权势,不敢直接把他打晕拖走,十分为难。
惹得慕容沅恼了,“叫他滚进来!”转身就去屋里找自己的马鞭,等莫赤衣一到,就劈头盖脸朝他抽去,抽得他双脚乱跳,“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哎哎哎……”莫赤衣又躲又闪,围着一棵花树绕起了圈圈儿,嘴里陪笑,“我是有急事才找你的。”一面躲,一面飞快解释,“听说睿王要去北面征战,哎哟……还把明夷给带上了,哎哟!我、我,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慕容沅停了下来。
“是呀。”莫赤衣一身暗红色的疏影梅花长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要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倒也是一派世家公子的风采。可是下一瞬,他嬉皮笑脸一笑,顿时把形象破坏得干干净净,“好公主,你让睿王殿下把我也捎上吧。”
慕容沅抽也抽累了,扔了马鞭,扭了脸,坐在石凳上面懒得理会他。
莫赤衣见自己没有了危险,赶忙绕了过来,笑嘻嘻蹲在她的面前,作揖道:“好公主,睿王殿下最疼你了,你一说,他肯定会答应的。”又挺了挺腰身,“你看我身板儿长得多结实,难道不比明夷强得多?”他并不知道祁母的那一档子事,还在撒娇,“你可不能只偏心明夷,就不管我了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慕容沅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他不说还好,一说又想起还有祁明夷这件烦心事,不知道哥哥是何用意,居然要带着祁明夷一起北征。在外人看起来,这是因为祁明夷做过皇子公主伴读,沾了光,但实际上却不是啊。
莫赤衣蹲在她身边扯衣角,狗腿道:“帮帮我吧,不会让你白帮忙的。”笑嘻嘻央求个没完,忽地一拍,乌黑的眼睛明亮起来,“对了,等我杀了敌人,给你做一个头盖骨的半月玲珑杯!还有、还有啊,再用敌人牙齿给你串一串项链,在上面刻字。”
乐莺在旁边搓了搓胳膊,瑟瑟道:“莫公子你快别说了,好、好瘆人。”
“你不懂。”莫赤衣挥了挥手,又仰了头去看慕容沅,“怎么样?好玩吧。”抓耳挠腮地想好处,想要说动她,“嗯……还有,还有……”
“行了!”慕容沅没好气地打断他,什么头盖骨?什么牙齿?这熊孩子脑回路不大正常吧?这个样子,将来娶个媳妇还不得被他吓死啊。好气又好笑,话锋一转,“我让你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哥哥最近行为古怪,别人或许不觉得,但是自己和他相处的时候,却能感觉到有一点微妙变化。
“什么事?”莫赤衣高兴地跳了起来,“别说一件事,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
“就一件。”慕容沅招了招手,让他蹲下来,然后揪住他的耳朵,轻声道:“你去了以后,要把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写信送回来给我。”
“就这么一点小事啊。”莫赤衣揉了揉耳朵,浑不在意。
“你听清楚了。”慕容沅一字一顿,“是你每天看到的、听到的,不管是鸡毛蒜皮,还是大事,全部都要给我写清楚了。”不能直接让莫赤衣去监视哥哥,那样说不过去,莫赤衣也会怀疑的,而且很容易被哥哥发现。
再说自己也不是怀疑哥哥,只是隐隐不安,怕他中了什么奸计做了糊涂事。毕竟之前审问赵如嫣的时候,父皇和母妃都神神秘秘的,一定有玄机!而哥哥带上祁明夷,当真就只是为了自己的缘故,给他一条生路吗?但愿是吧。
武帝是凌厉风行的性子,调兵遣将,运转辎重粮草,只给下面十天的时间,十天准备完毕,便让人净水泼街、黄土撒地,亲自为北征大军送行。
慕容沅去为哥哥送行,莫赤衣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祁明夷也没有露面,毕竟像他们这种新兵,排不上名号,举行仪式的时候是没资格出席的。也好,省得见了祁明夷不知如何面对,彼此尴尬难堪。
倒是哥哥,身穿一副雪白铮亮的银色盔甲,头戴流云纹战盔,他原本就长得眉目俊美、容光照人,一身战场装束更是衬得他英姿出尘。阳光明媚如金,细细洒落,在那一身银色盔甲镀上淡淡金芒,天潢贵胄之气,骄阳少年之光,叫人看了情不自禁得心魂惧摄!
慕容沅抬头仰望,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也觉得与荣戚焉。
靖惠太子奉武帝之命,上前为三军祭酒,看着丰神隽朗的睿王,再配着他身后的旌旄飘扬、紫辔雕鞍,兄弟宛若天姿神人一般。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承煜,孤真是羡慕你。”有如此出色的兄弟对比,也难怪父皇看不上懦弱的自己了。
睿王长眉舒展如剑,笑容恭敬,“太子殿下,你是储君,我是臣,臣必定不会辜负太子殿下的夸赞,为燕国效力,为父皇和太子殿下效力。”姿态谦卑,但却仍旧掩不住他的朗朗光辉,“敬请太子殿下放心。”
靖惠太子摇了摇头,“你不必自谦,孤……说的是真心话。”
睿王却觉得对方心事重重,怕他多想,索性给他找点事做,“此次北征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半载,这期间还望太子殿下多多照顾泛秀宫,若是阿沅淘气闯了祸,也全仰仗太子殿下倾力周旋。”
靖惠太子直了直身体,承诺道:“那是自然。”
睿王不再多说,低声道:“时辰到了。”
靖惠太子收起心绪,按照礼仪上前先祭拜天地,再拜诸神,然后祭酒为三军宣读誓词,最后完成仪式跪在皇帝面前,“请父皇一声令下,北征开拔!”
“嗡……”号角之声渐次响起,将肃穆的气氛渐渐推向了高潮。
武帝一身明黄色龙袍举杯向天,然后泼洒于地,气势威严地看着三军将士,口中高声道:“你们都是大燕朝的精锐之师,此次北征剿灭逆贼,必当凯旋而归!”
“必胜!必胜!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声令下,睿王便协同两位北征大将一起高呼,然后百官高呼,再接着便是三军将士一起高呼,山呼海啸、地动山摇,直直震人心肺!
慕容沅感受着那气吞山河的巨大声响,心血随之沸腾,在一片喧哗声中,看到哥哥朝自己投来的清亮目光,像是一柄利剑,穿云破雾抵达自己的面前,然后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久久不停,让自己觉得无比的安宁放心。
“阿沅……”人群中,已经听不清睿王的声音,只能看到口形,和那压过明媚阳光的璀璨笑容,“放心啊。”他将手贴在胸口,比划着,和妹妹告别,然后转身勒马,像剑锋一样地冲在最前面,领着三军将士宛若潮水一般渐渐离去。
慕容沅轻声喃喃,“哥哥……等你回来。”
“公主殿下还不走吗?”姬暮年上前问道。
树荫下,慕容沅一袭天水碧的双层宫衫,层层叠叠,内里深一些,外面淡一些,看起来有一种氤氲雾气的迷离。而树荫缝隙中透下来的阳光,就好像金叶子似的,一片片落在她的身上,映得那白皙的脸庞莹润如玉。
她依旧侧脸看着前方,声音清幽,“哥哥走了,我有一点点不习惯。”
姬暮年可不会如此多愁善感,心里想的是,睿王此次北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凯旋而归的,那么,睿王的份量就更重了。而凭自己的直觉,睿王似乎并不希望自己成为沁水驸马,那么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把自己和沁水公主的婚事敲定才是上策啊。
可是小公主年纪还小,一直对自己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就算宇文极那样纠缠她,也没有生出太多情愫,这就难办了。因为这件事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得过她这一关,否则就算太后、皇后下旨,她也是不会嫁的。
上次送花就是一个试探,可惜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得慢慢来。
想到此,唇角缓缓勾了起来,“公主殿下牵挂兄长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眼下日头正盛,又是快到晌午,还是先回宫避一避吧。不然晒坏了,倒让皇上和贵妃娘娘担心,睿王殿下在外,也会不放心的。”
“我没事。”慕容沅缓缓回眸,眸光里倒映着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微风轻轻掠过她的发丝,落在脸旁,她抬手将碎发掠在了耳后。亭亭玉立的豆蔻年华少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也带着温柔如水的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姬暮年忽然发觉,自己停留在小公主脸上的时间过多,静了静心绪,“走吧,下官先送公主殿下回泛秀宫。”
“不着急。”慕容沅上了车辇,“阿兰若明天就要走了,我先去看看他。”
“下官也去。”姬暮年抬手止住宫人,自己也上了车,还是坐在旁边小杌子上,微笑解释,“不管如何,下官都应该过去解释几句。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下毒之人,东羌大皇子又不能久留,总不能让他带着疑惑而去,心里面存一个疙瘩。”
慕容沅最近遇到的事很多,心情烦乱,倒也没有多想,“嗯,也好。”
姬暮年淡淡一笑,宛若云天雾气之中的一抹霞光。
宇文极的性子,过于霸道、独占,当然也是小公主宠得他,让他没有太多寄人篱下的觉悟,加上他情窦初开,对于靠近小公主的人都很容易炸毛。等下他盛气凌人不讲道理时,自己一退再退,小公主心里的天平自然会倾斜的。
一点点努力,慢慢来,至少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呢。
然而情况比姬暮年预计得还要好,因为他们刚到敬思殿前面,就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先进去了。慕容沅瞧了瞧,蹙眉道:“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是周小姐吧。”
“嗯,好像就是宛宛。”慕容沅缓缓下了车,跟着进去。心下奇怪,周宛宛不是在原端木皇后死的那年,就放弃宇文极了吗?难道说,她现在发觉宇文极又要被接回去,有了做东羌储君的可能,又心动了?姑娘,你不是这么反反复复吧。
刚到台阶上,里面争执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带你走?”宇文极清冽不耐的口气,“凭什么?”
周宛宛声音细细的,“我知道,前几年我冷落了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她委委屈屈道:“我的爹娘死得早,无依无靠,一切都仰仗外祖母照料,她时常教导我,女儿家要自重自爱,不能随便和男子单独相处。我……我虽有心,却也不敢违逆外祖母的教导,可是眼下你要走了。”语调转为羞涩,“少不得……豁出脸面来找你一回。”
慕容沅听得哑然失笑,明明是她之前太过势利,嫌弃宇文极落魄,怎么这会儿说起来,倒成了她知书达理的无奈了。照这么说,自己成天和宇文极腻歪在一起,岂非大失规矩,没有半分姑娘家的矜持?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里面宇文极不耐烦道:“我管你怎么想呢?我走我的,与你无关!”
“你……”大约是被直接拒绝太难看,周宛宛有了一丝恼怒,“我知道你们羌国的祖制风俗,皇后只能姓端木,我也不会为难于你,只求一个妃位,好歹……好歹我的外祖母是燕国皇后。”顿了顿,“再说将来,我的舅舅还是燕国皇帝呢。”
宇文极没有吭声儿。
慕容沅可以想象他的样子,早就一个白眼,把头扭到另外一边去了。
周宛宛却不甘心,又道:“你若是想着我那小姨,那是不可能的!别说东羌国和燕国千里迢迢,单说你们家的皇后只能姓端木,不能异姓,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且仔细想一想,我们燕国的公主能去做妃嫔吗?别的公主或许可以,我那小姨,可是独一无二的沁水公主,皇上断然不会答应的!”
“那也不与你相干。”宇文极语气十分不耐烦,“我再说一遍,请周小姐不要想得如此遥远,我娶谁,姓什么。”他一字一顿,“全—都—不—与—你—相—干!”
“你别不识好歹!”
宇文极一声冷笑,“你别不知廉耻!”
“宇文极,你这个混蛋!”周宛宛气得尖叫,“砰”的一声,推了门冲出来,抬头看见慕容沅和姬暮年,原本十分尴尬,继而停下,悠悠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和姬大人一起过来了。”她口齿清晰,将“一起”二字咬得很重。
“阿沅?!”宇文极闻声出来,看了慕容沅一眼,继而上上下下地打量姬暮年,没好气地冷声道:“你过来做什么?”
“是呀。”周宛宛意味深长,看向二人,“姬大人你跟着公主殿下过来做什么?”
慕容沅很不喜欢她这说话口气,阴阳怪气的,皱眉道:“我们过来看望阿兰若的,你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就先走吧。”
周宛宛一脸委屈之色,细声道:“我也是来看望东羌大皇子的,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怎么才说一句话就要我走。”
宇文极烦躁起来,偏偏周宛宛说的话让她听见了,而且她还是和姬暮年一起来的,等自己走后,姬暮年必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真是一想一个疙瘩,只把火都发在了周宛宛身上,喝斥道:“你走不走?脸皮怎么这么厚?我不欢迎你来看!”
“你?!”周宛宛气得柳眉倒竖,一张清秀的小脸也变了形,“走就走!”不好直接对吵,看了看姬暮年,再想起宇文极之前中毒的事。忽地计上心来,冷笑道:“东羌大皇子这般不客气的性子,也难怪有人看不过,要下毒,可见碍人眼了。”一甩袖子,翩翩然地下台阶去了。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