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靖惠太子突然开口,他道:“儿臣愿意替父皇领军出征!”
一语出,惊得朝堂四座一片哗然。
“不必。”武帝并不同意,“朕知道你的心意便是。”这个儿子身份矜贵不说,又哪里是能征善战的料子?在群臣面前表一表决心还行,真要出征,那是断断不行的!
然而今天靖惠太子却很固执,坚持道:“儿臣自知不是沙场杀敌的料子,但是儿臣身为储君替君父出征,可以鼓舞士气,至于作战,父皇另外安排几员大将,儿臣不会胡乱干涉的。”他拱手行礼,“请父皇让儿臣出去历练一番!”
武帝皱眉道:“不行。”
“父皇……”靖惠太子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太子哥哥。”慕容沅脆生生喊了一句,然后道:“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哥哥乃是一国储君,焉能以身犯险?太子哥哥若是身在前线,众将领要杀敌不说,还要护卫太子哥哥的安危,反倒愈发忙乱不堪。”
“是啊,是啊,三公主言之有理。”各种劝说之词不绝于耳,纷纷附议。
自从在祁家别院发生那件事以后,靖惠太子就是羞惭万分,不敢面对妹妹,原本有千万句雄心壮志要说,可是一对上妹妹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又不甘心继续碌碌无为,咬了咬牙,“不!孤坐镇中军大帐,不会给前方将士惹麻烦的……”
“太子哥哥。”慕容沅禾眉微蹙,“我知道你是想替父皇分忧,但是分忧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去前线打仗。你坐镇京中,替父皇处理各种朝政疑难,也一样是替父皇分忧,且无安全之危,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区区一个傅如晦,不过我大燕国一介奴才护院狗而已,随便找个人处置便是,何须劳动太子殿下亲征?弄出太大阵仗,反倒叫那些乱臣贼子得了意,小人猖狂!”
“阿沅说得对。”武帝接话道:“朝中又不是没有人了,派谁去都一样,用不着让一国储君去征战!他傅如晦算是什么东西,朕还不放在眼里!”
靖惠太子欲言又止,刚要说,慕容沅已经走到他身边,挥开周围臣子,低声道:“太子哥哥不要一意孤行!”有心杀敌当然是好事,但也要看看实力好吧,他这一去,不是帮忙而是添乱的,“父皇不会答应的,你再坚持,我就让人把母后叫来了。”
“我……”靖惠太子从小就怕父亲,烦母亲絮叨,而对妹妹,则是不想惹她上火动气,加之先前有愧,于是只能偃旗息鼓了。
“父皇。”睿王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上前禀道:“既然有太子殿下坐镇京畿,那么不如让儿臣出去见识一下。”他道:“对付傅如晦这种家奴,无须太子殿下亲自出手,但是让儿臣替父皇打打狗,还是不错的,就只当是练一练手罢了。”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知睿王文武双全,不输当年孝平王。别看他话说得十分谦卑,什么太子坐镇京畿,又什么自己练练手,其实说白了,除了身份没有太子尊贵,不那么让人担心以外,本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去杀敌只会叫人担心,睿王去嘛,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多半还能替皇室长一长脸呢。
别说大臣们,就连武帝都有些犹豫了,看着那个最最出挑的“儿子”,的确是让自己放心的,不像太子,做什么都叫自己担心不已。
睿王又道:“儿臣没有太子殿下坐镇京畿的本事,不能替父皇分忧,但是能去外面历练历练,将来……”拉了妹妹到身边,“将来若是有人欺负阿沅,做哥哥的也能挺身而出保护妹妹,再说近一点儿,将来替妹妹挑一个好驸马也能试试手啊。”
他言谈轻松风趣,却把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将来太子登基,睿王最多就是一介亲王,要保护母亲和妹妹,有一点战功在身当然会更好,而不是那种荣养的富贵王爷,游手好闲、没有本事,在人前说不上话。至于太子嘛,这江山社稷早晚都是他的,有没有功劳,也没有多大区别。
这话戳到了武帝的心窝子,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百年之后,玉氏母子几个的安置问题。别看皇后现在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的,那是有自己震着,将来自己化为云烟尘土了,皇后成了太后,想要搓扁揉圆谁还不是信手拈来?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睿王有一定保护母亲和妹妹的实力,然后再早一点封国,连带玉贵妃都一起去做封国太后。如此隔得远远儿的,皇后眼不见心不烦,且想要伸手太远也难,加上京中还有一个偏心妹妹的新帝,差不多就能相安无事了。
武帝没有犹豫太久,便道:“好,就让睿王领兵出征。”
睿王眸光一亮,神色却不露任何骄狂,躬身道:“儿臣领命,一定不负父皇期望。”
事情转变得实在太快,慕容沅有点回不过神来,抬头看向哥哥,“哥哥……”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制止,一直到朝堂上面议论散开,离了金銮殿,才忍不住又问:“哥哥怎么突然想着要出征了?!”这可不是小事啊。
睿王低头看向妹妹,悠悠道:“阿沅,哥哥不能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
自己的人生,绝不甘心就这么平庸下去!
慕容沅一直盯着哥哥看,渐渐有所领悟。虽说将来做皇帝的是靖惠太子,但是做太后的人却是郗皇后,更不用说自己和隆庆公主结怨,郗皇后和母妃又一直不对付。眼下的和平都是因为父皇还在,如果父皇不在了,还真的很难说郗皇后会怎样。
哥哥有点军功在身,才能震慑一下那些有心人啊。微微沉吟了下,问道:“哥哥是想立下战功?以后就不会让人欺负我和母妃,对吗?”
“对呀。”睿王摸着妹妹绸缎般柔滑的发丝,指尖轻轻划过,心思如烟似雾早就飘向了远方。妹妹的话没有错,但自己想要的,却不只是那一点点微末军功,而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太子懦弱,只知道吟诗作对、赏花遛鸟,而自己样样都比他强,样样都比他好,只因为他占了一个慕容家的嫡出血脉,就压得自己永世不得翻身。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怎么拼搏,都是争不过他的,只能作为他的陪衬而存在。
既然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那么……就改正过来吧。
“你要去北征傅如晦!”玉贵妃闻言花容失色,当即否决,“不行!太子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就不值钱了?你也是……”顿了顿,“你也身份高贵,又是母妃和阿沅唯一的依靠,一样不能以身犯险!”
睿王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停顿,从容回道:“母妃的担心儿子知道,但是母妃想过没有,儿子若是一直这般碌碌无为,将来父皇百年之后,太后是谁?母妃二十年宠冠后宫,那一位就真的没有半分意见?便是她真的贤惠宽仁,可是……还有妹妹和隆庆的那一档子破事,那一位就真的不记恨咱们?”
“这……”玉贵妃一时无言。
睿王从小就是早慧的那种孩子,且十分硬气,当年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能为掉泪的母亲递帕子了。在他的人生里面,从来都是自己保护母亲和妹妹,而没有依靠父母庇佑这一说,因而不见丝毫怯懦,只是条条有理继续说道:“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儿子必须在此刻立下战功,继而名正言顺向父皇请封,待我成为藩国之王,将来父皇百年之后,母妃和妹妹便能一同去藩国安享余生。”
玉贵妃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不,不能拿你的安危去换我们的平安。”
“母妃!你说错了。”睿王虽然是中原人,不像端木雍容那样魁梧高大,但是身材颀长,又长得俊美不凡,自有一番难以描述的人物风流。他的相貌遗传母亲,然身为男子,更多了几分英姿出尘之气,剑眉一挑,“儿子要换的不只是母妃和妹妹的平安,还有自己的!母妃且想一想,若是皇后打算对付我们,第一个下手的会是谁?只要先除掉了儿子,母妃和妹妹还不是随便被她拿捏。”
“可是……”玉贵妃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劝阻儿子,本来他就十分有主意,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根本无法辖制,只是着急道:“你要是有个闪失……”
“不会有的。”睿王断然道:“儿子坐镇中军大营,绝对不会冲动地跑到前线去以身杀敌,那种不知所谓的英勇,哼……”他冷笑,“我可不是孝平王!”
当年孝平王死于流矢,固然是别人暗算的结果,但又何尝不是他以身犯险的错?试想他若是一直呆在中军大帐,谁敢随便乱射箭?他若是不去前线亲自杀敌,混在大军里面,敌我难分,又怎么会中了小人奸计?
哼,皇子想要立功,能干一点的指挥大军,庸碌一点的,只要跟着走一趟做做样子就够了。孝平王身为金枝玉叶的皇子,只顾贪恋军功,对自身安危居然不多加留心,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
当然,中军大帐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但如果说中军大帐有百分之一的危险,那么前线就有百分之九十九!有人故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说不定,就是要引得自己慌乱之中出错,这一次北征,安全问题是最最要紧的!
睿王前前后后想得十分仔细,但是这样还不够,还要回去找谋士商议,因而朝母亲拱手道:“母妃,儿子心意已决!请母妃祝儿子此次功成名就!”
慕容沅也是叹气,眼见哥哥决心已经下定,再说丧气的话也不合适,况且皇帝爹把圣旨都下了,若反悔,岂不是让哥哥成为天下的笑柄?而且说不上为什么,大概哥哥从来都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且本身十分能干,心底对他还是颇为放心的。
因此帮腔道:“母妃放心,哥哥不是那种莽撞冲动的人。”
睿王又道:“父皇圣旨已下,儿子还有许多杂事要找人商议准备,不便久留,先回府斟酌去了。”欠了欠身,“母妃安歇。”
“承煜!”玉贵妃一把抓住了他,明眸莹润,“那你答应母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以身犯险,不管情势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
睿王正色应道:“是,儿子答应母妃。”
“承煜……”玉贵妃一语未必,冷不丁的,慕容沅斜里一剑朝睿王刺了过去,不由惊吓道:“阿沅,你疯了?!”
睿王动作更快,吃惊之中已经用手指夹住妹妹的剑锋,他皱眉,“阿沅?”
慕容沅并没有继续用劲,而是认真道:“哥哥执意要去北征,我和母妃都会在宫中天天为哥哥焚香祈祷,但是哥哥还要记住一点……”她道:“身在险境,就算是身边最亲信的人,也不能尽信,随时都要做好被刺一剑的准备。”
睿王明亮的凤目里面绽出惊讶,渐渐化作笑意,“原来如此。”他赞许地看着清丽绝伦的妹妹,看着那双水洗宝石一般的明眸,“阿沅,多谢你的金玉良言,哥哥一定会牢记于心。”
慕容沅抽回了剑,微笑鼓励。
玉贵妃也收拾好了情绪,既然儿子要走,已然不能改变,那么自己就不能再哭哭啼啼地给他添晦气。她缓缓站起身来,清声道:“好儿郎,一生志在四方、征战沙场,我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愿我儿,此行一战踏平北疆!”
睿王出了宫,却没有先回府去找幕僚谋士,而是来到一处看守严密的牢房,找到狱卒吩咐道:“传祁明夷。”
“是。”狱卒领命而去。
片刻后,牢房幽暗斑驳的光影之中,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还算干净,但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毕竟二十大板已经伤筋动骨,不是几天功夫能养好的。
“可以走路了?”睿王问道。
祁明夷面色憔悴,因为久居黑暗,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嗯。”他应道。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对方,疑惑道:“睿王殿下。”
睿王没有功夫跟他啰嗦,简短道:“本王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要问的,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再问也没有用,还是闭嘴识相一些。”看着他,“除了你,其余人等已经全部处死!”
“全部处死?!”祁明夷身体一晃,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方才勉强站定身形,哪怕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亲耳听说,胸口还是被重重地打击了一下!痛得不能再痛,半晌才喘气过来,抬头不解问道,“那为何……还要留下我?”
“因为阿沅替你求情。”睿王看着他,将当时情况略作改变,缓缓道:“父皇和母妃都是震怒非常,恨不得将你凌迟处死。可是我那个傻妹妹,却说你心地善良,都是被人逼迫所为,哭着闹着,非要留你一条性命。”
“阿沅……”祁明夷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哭道:“我、我不配……”
“你是不配!”睿王冷笑,“但是我劝你一句,莫要辜负了我妹妹的心意,要是想不开就这么死了,让她白白挨了父皇和母妃的责骂,还被禁足,哼……”他道:“别以为一死百了,你若糟蹋了阿沅的心意,我就让人将你们母子的坟刨开来鞭尸!”
原本还想找祁明夷问一问当年事,但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不知情的,倒是浪费自己一番心思。不过人既然已经救下来了,总不能白救,用得好了,也能成为手中的一颗有用棋子!
祁明夷面无血色地呆了一会儿,问道:“那要我如何做?”
“公主殿下。”乐莺进来回话,“莫赤衣在宫门外大吵大闹,非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