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颜相亭告诉我颐城与浮衣城之间仅隔几座城池,不消半日就能到。可等我上了马车,才发现,颜相亭的半日和我的半日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他把一天一夜当做一日,所以他的半日是一整个白天。而我,对半日的概念只是晨饭后到午饭前那段时间。
其实,我本人对远途极为抗拒,因为我晕车啊。
一路上,我不光吐出了隔夜饭,就连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而颜相亭,看着我吐,他也要吐了,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看着我吐。因为春夏交替时,雨水充沛,阵雨时降。此时马车外正是暴雨倾盆,掀开窗帘就一定就潲雨进来,所以颜相亭只能忍着车厢内的恶臭,一手捂鼻一手拼命摇扇。
他皱着眉数落我:“平日里叫你少吃点,你就是不听……”
说时迟那时快,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胃液分秒涌上喉头。
“哇”地一声,竟然全吐在了他身上,一滴都没浪费。
颜相亭的脸色刹那骤变,双瞳圆瞪如莲子,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他的眼睛。
“咣当”
扇子从他手中滑落,应声跌入那滩秽物。
我与他面面相觑,猛然记起,那面扇子,是他最宝贝的随身物品,没有之一。
我闭紧嘴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真的是无辜的……
“停车!”
一秒后,颜相亭阴沉地吐出这两个字,同时身手矫捷地掀开帘子,跳进磅礴大雨里。
期间我又在车里吐了几回,吐得心不在焉,因为我非常担心颜相亭。
那么大的雨,人浇着没事吗?
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又掀开帘子,但才掀开帘子又立刻放下了。
“下车!”
我隔着帘子,听到这简短悲愤的两个字,随即拖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下了马车。
下车以后,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雨真大啊……当头浇下,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洗礼。洗去了我一身的污秽,洗去了我头脑的昏沉,洗去了我呕吐的欲望……
我仰面张口,接了满口的雨水,漱过口后,感觉重获新生。
我精神抖擞地看着颜相亭,却发现他面色阴沉如天边载着滚滚声雷的大片墨云。
和着雷声,颜相亭扶额绝望地说:“你刚才吐漱口水的时候,就没发现我站你面前吗?”
我大惊,摇头,真的没发现。
颜相亭摆摆手,一副放弃的样子,走向车夫,结算好车马费和对车辆的破坏赔偿后又走回我身旁。
“这里离颐城很近了,大约一个时辰的脚程就能到边境。有人在那儿接应我们,走吧。”
于是我们就在雨中漫步,除了雨落得急了些,令人不得不时时抹一把脸才能看清前路外,没什么不好,挺潇洒的。
我们沉默地走着,各怀心事的样子。
不知道颜相亭在想什么,但其实我在想,晚上东家请我们吃啥。
吐了那么久,神志清醒后,我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我饿了。
听说颐城的全蟹宴很好吃,蟹膏蟹黄……想着想着我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嘴角将要掉下来的口水。
颜相亭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你不好奇这次的客人是谁吗?”
我抹完脸,将手移到肚子上,按着深陷的腹肌说:“不好奇,我只好奇今晚他会用什么来招待我们。”
颜相亭像是回忆起方才的案发现场,表情古怪地憋出一句话:“幸亏到了颐城不用赶路……”
“你放心,我下次出门前一定少吃点。”
结果他释然地说:“我已经决定了,下次出远门,绝对不带你了。”
我无力反驳,任由他去。
颜相亭不再挖苦我,言归正传,“这次的客人,是夏侯的两位夫人。梅夫人和兰夫人。”
“哦,我听说这两位都是绝世美人,为什么还需要浮衣?”
“不是为她们自己,是为了她们的儿子。”颜相亭唇角微微有一丝笑意,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能想象得出他双瞳此时一定闪着奇异的光芒。
这次的客人一定有着很有意思的故事。
颜相亭为人做浮衣,所要的酬劳,除了真金白银,还要有精彩的故事。他的业余爱好之一,就是写作,他的故事无一不百转千回,据说还都是真人真事。不过这些故事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读过。曾有人想高价出版他的作品,却被他拒绝了。他说这些故事,属于客人隐私,不能外泄。其实我觉得他是有一颗只想自己偷着乐的八卦心。这种人,是八卦界的骨灰级元老,深知为人保守秘密的那种隐秘才是最刺激的。
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也许,他终于发现八卦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真谛了。
于是,我也本着男人比女人更八卦的心,压低声音问他:“他们的儿子?”
“梅兰两位夫人,是双生姐妹。夏侯宫里佳丽三千,却专宠她们姐妹二人。有人将她们比作飞燕合德,但这两位夫人,一个比一个温柔良善,比起梅兰之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相亭言语间不吝溢美,毫不掩饰对这二位夫人的敬重。
“我听说夏侯也是英武伟岸的一个君子,按理说,俊男美女,生出来的孩子,不应该难看啊。为什么要浮衣?”我忽然想起幼时曾远远见过这位夏侯一面,身材挺拔,相貌不凡,放在人堆里是扎眼的那个。
“因为两位世子幼年经受了一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