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旋转着,泽黑的长发仿佛墨染的细枝桠,托出两朵恣意盛开的花。薄紫、砂红飞在雪白的肌肤上,仿佛织女纺出的天纱,一圈又一圈,和着清幽笛鸣,在堂皇的明殿之上绽出仲夏才有的姹紫嫣红。纤细柔软的四肢舞着,玉葱似的十指擦过精巧的下颌,唇是自然的樱花粉,好看的杏眼春泉一般的湿润。并蒂芳葩,仙姿佚貌,绝色成双。一颦一笑,春夏秋冬,占尽风流。
浑然天成的妩媚,豆蔻年华的清纯,一步不落地落进了胤容眼里心里。
然而华容的目光,从笛音响起的那刻起,就没有放在梅兰姐妹身上。他盯着食案上未动几筷的珍肴异馔,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送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席间隐约传出几声琐碎的窃窃私语。
“这两位姑娘是哪家献上来的?莫说大乔小乔再世……”
“不知道啊,主上真是有福了……”
“是啊是啊……”
“武司大人,您知道这两位姑娘的来历吗?”华容身边的一个胖大臣尽力掩饰着自己声音中的兴奋,却没藏好一脸八卦的表情。
华容抬起头来,笑着问:“蔡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高悬殿顶的琉璃灯盏光华璀璨,映在他墨黑的瞳仁中,掩盖了醉意。
“他问你,正在跳舞的那两个女子,什么来历。”胤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凉得好像殿外琅阶久积成冻的冰。
华容转向胤容,看着居高临下的兄长,眼中笑意骤浓。他拍着巴掌蓦然起身,成功地将宾客们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嘈杂的大殿刹那寂静,众人一脸意外地看着华容。梅兰姐妹收回水袖的动作也僵在半空,长长的水袖没有按照排练时那样泛出九波涟漪,而是平平地在半空坠落。因着风的阻力,薄薄的纱,慢动作一般,对着胤容的方向,在下落中起伏,两姐妹惊艳的容颜隐现在水纱后,朦胧绰约,反而比设计好的效果更加美丽。然而这一幕,除了胤容,没有人看到。
梅兰姐妹不知所措地立在大殿中央,眼中的慌乱是另一种美丽。
美人不论什么时候、不管怎样都是美的。
“今日王兄寿辰,臣特请两位义妹来为君献舞,贺我大颐新主英明神武、与天同寿。”华容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余音回荡在大殿内,令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按照惯例,当一位朝廷要臣向君主祝完寿以后,底下都应该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以示赞同。但这次却鸦雀无声,为什么呢?因为胤容面色阴沉,你想想,主子要是对这祝寿词不满意,底下人谁还敢叫好?那不是找掉脑袋呢么?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猜想胤容不高兴可能是因为华容说梅兰姐妹是自己的义妹。这样一来,她们的身份就和那些普通歌姬不一样了。没搞清姐妹俩的来历之前,胤容不能把她们想睡就睡了。
我们回过来看故事的另外两个主人公,梅兰姐妹,此时的心理活动。
其实从华容把姐妹两个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她们就已经知道从此身不由己了。所以她们只是慌了一会儿,便迅速镇定下来了,以三个月公主速成课中学到的最端庄的仪态立在大殿中央。二人依旧是两朵并蒂芳葩,不过是换成了亭亭玉立的静态。展现给胤容一种凝在枝头的娴雅。虽然华容只是让她们来献舞,但是她们隐约已经猜到献舞之后会发生什么。
华容直直地迎着胤容阴沉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却。这样的对视已经逾越了君臣之间的礼仪,胤容已经有充足理由定他个对上不恭不敬的罪名。
席间的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余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良久,胤容忽然笑了,他一笑,眼下的泪痣更殷了,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看得众人一个哆嗦。
“难为王弟对本侯的这份心,备下如此合孤心意的一份寿礼,孤今夜一定好好享受这份寿礼。”
华容也笑了,口齿清晰得丝毫不像已经饮了那么多酒的人,“可惜,卿梅和袅兰不是臣给王兄准备的寿礼。”说着他从食案上拿起已经空了的珐琅酒壶,高举到胤容面前,晃了晃,忽然松手。
瓷器破碎的声音无比清脆,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华容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始作俑者,一脸泰然地徐徐道出:“岁岁平安,这才是臣为王兄准备的贺礼。比起方才的笛声,可清脆悦耳了许多?”
胤容来不及发作,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华容便深深弯下上肢,向胤容拱手行礼,一字一顿地说:臣愿王兄岁岁平安……
暮色四合,宫灯初上,晚蜓点在荷角上,坛中的景象就停在那一幕。
梅夫人饮了一口茶,目光没有焦点,仿佛还没从回忆里缓过来。
“那是我和妹妹第一次见先侯。从那日以后,我们姐妹的生命就和他们兄弟纠缠在一起,双生双生,纠缠一生。”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出了从故事开始就想问的问题:“先侯叫什么?”
兰夫人看向我:“胤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