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保持着队形,小心翼翼地走进城堡。剑士猜测他们会遇上埋伏,刺客预料他们会踩上陷阱,圣武士断定年轻的新任公爵会出来迎接,巫师无可无不可地跟随着,她的手势却说明一个强大的魔法随时可以释放。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整个城堡寂静无声,仿佛墓地——而且是荒废已久,无人拜谒的墓地。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这次是来参加一位前任公爵的葬礼。”
伊斯塔的声音不大,但此刻显得格外响亮。
“嗯?”卡多佐不解地应了一声。
“现在看起来,可以连现任公爵的葬礼一起参加了。”
不悦的表情在圣武士的脸上确定无疑地显露出来,但出言不逊的剑士毫不在意。
似乎是被他的话激怒了,死一般沉寂的城堡终于有了反应。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上,现在冒险者们已经没有退路。
剑士纵声大笑,“门关了,狗怎么还不出来。”
他似乎是存心激怒对手,在说话时已经全神戒备。然而只听到自己的说话声在城堡里回荡不息,过了半天也没新的动静。
伊斯塔沉吟着,左手退回袖中,右手则拔出了长剑,当先走进城堡的第一个房间。
从格局和面积上判断,这是城堡的大厅。墙壁上的火把全是熄的,外面高耸的城墙又挡住了光线进入,这导致大厅里非常昏暗。卡多佐没有夜间视物的能力,也没有在身上恒定黑暗视觉魔法,现在就颇为费劲了。他努力睁大了眼睛,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体的轮廓。
思思快速地念诵咒语,创造了几颗漂浮的光球。现在他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大厅内的情况。
覆盖大厅的地毯颜色黯淡,但从手工和花纹可以断定它曾经是无价之宝。四根粗壮的柱子分踞四角,支撑整个大厅。天花板是穹形的,画着古怪的图案,看上去像是在讲述德阿尼斯家族的历史,伊斯塔很有兴趣仔细研究一下,可惜距离太远了,而且壁画本身已经开始剥落掉色,模糊不清。东南角上有长长的楼梯,应该是通往二楼。
除了一张圆桌和几把椅子,大厅里空荡荡的再无其他陈设。足音清晰地回荡着,越发显得这里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似乎在逐渐变得冰冷。
思思有些害怕,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剑士,紧紧地抓着他的左手袖子。伊斯塔看了她一眼,悄悄放下短刀,左手从袖中伸出,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放松”,他低声说,“别害怕,放松点。”
思思勉强笑了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们在大厅里谨慎地走动,推开每一扇门。每个房间的陈设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地灰暗、破败,而且无人居住。
“你昨天告诉我说,这里已经被班恩信徒占领。”
“是的,昨天早上”,剑士一边回答着圣武士的问题,一边用力踢开一扇门,“而现在是今天上午,已经过了三十个小时。”
“他们离开了?”
“当然不会,至少邀请我们来此的公爵大人不会。我想他现在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窥视着我们吧。”
“有人在看着我们。”黯影简截地插了句话。
“嗯?”卡多佐警惕着,“在哪里?”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目光——而且是并非善意的目光。”
圣武士皱起眉头。现在他们已经搜索完一层所有的房间,结论是一无所获——既没看到人或者活着的生物,也没有发现任何财宝。剑士最近手头非常拮据,他很乐意从一位贵族城堡里顺手拿走点值钱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他要失望了。
“我们上楼”,圣武士最后说,他走上楼梯。
刺客贴着楼梯一侧静悄悄地移动脚步,剑士让巫师走在前面,然后他本人断后。
二楼?伊斯塔盘算着,如果寇普利斯给我的城堡结构图没有错的话,德阿尼斯城堡的藏宝室就在二楼,一个隐蔽的房间。那里储存着这个巫师家族历代所积累的魔法材料,应该也有象牙,那是能分析神器——比如寒冬之戒——构成的鉴识魔法所必需的材料。
这才是剑士此来的目的,他并不打算能在这里就取得权杖——既然那个拥有权杖的神秘人说“权杖在特迦丘陵”,那么故事就不应该在半路上的一个城堡终结。
这是直觉。
※※※
楼梯在最后转了个弯,前面三个人已经走上二层,伊斯塔看着巫师的白色长袍消失在拐角处,他谨慎地踏上了上一级楼板。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同伴消失了,二楼笔直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没有任何响动,也没有任何征兆,他们仿佛突然从空气中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了。
一瞬间的惊惶之后,伊斯塔冷静下来。他停住脚步,开始判断局势。
他们自然不可能是故意躲起来和自己开玩笑——就算是开玩笑,这么短的时间也无法躲藏,连念隐身咒语都来不及。但也不可能是遇上了敌人,伊斯塔自信即便是神祗的化身亲临人间,也绝无可能在不足一秒钟的时间里击倒他的三名同伴,并且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么,幻术?催眠?
周围安静得吓人,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滞凝固,剑士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全身肌肉绷紧,缓慢地顺着长廊前进。他尽可能走在路中间,不敢贴墙而行,否则墙壁里突然弹出什么机关暗器,那就难以躲避了。
巨大的城堡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前面又是一个拐角,伊斯塔侧着身体,双脚交错慢慢移动。当他的身体完全转过来时,一道寒光陡然直射过来。
他急退一步,挥剑格挡。一阵金铁交鸣声后,他的背撞上了墙壁,握剑的手腕隐隐有些酸痛。突然袭击的对手同样被逼退了几步,现在两个人相距四米。
“林?”剑士有些不敢置信地说,“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别来无恙,老朋友”,对手微笑着向他打招呼,“我是应该称呼你为卡拉图剑士伊斯塔呢,还是绍朗的疾风将军——同时也是帝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叛国者,王?”
“别提那个名字”,剑士低吼着,半是命令半是恳求,“别提那个名字,林。”
“好的,好的,别那么紧张,老朋友,这可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林继续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向前移动。
“等等”,剑士抬起手中的长剑,制止对方进一步靠近,“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已经死了……”
“哦,确实”,林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然后将长剑收进鞘内,双手摊开以示善意,“确切地说,我可能已经死了——可能,老朋友,只是可能。”
“什么意思?”
“可能的意思就是——或者是,也或许不是,一切尚在不确定中。”
“可是你已经死了。”
林大笑起来。
“难道过去的事情就无法改变?难道曾经的历史就无法重写?王,我从死者国度来到此处,就是为了纠正你这个错误的观念。”
剑士上下打量着林。
“幻术!”他突然说,“这一切不过是幻术,我的朋友林早已经死去,不可能再次来到物质界——就算灵魂来到物质界,也应该出现在他的家乡绍朗帝国,而非费伦的一个城堡。”
“这可真的不像你,老朋友”,林遗憾地摇头,“我从小认识的那位王,是决不会如此鲁莽地下判断的。要知道,你面对的是一个曾经死去的人——或者说,一个可能曾经死去的人,他对死者国度,以及对灵魂活动的了解绝对在你之上。”
“好吧”,剑士思考着,他决定暂且接受林的说法,以静观其变,“那么请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和我叙旧吧。”
“自然不是,我的老朋友,请告诉我,你在这里生活得愉快吗?”
“如你所见,还算不错。”
“是吗?王,你真的这么想?”林刻意压低了声音,他的笑容里带着讥讽与诱惑,“曾经被公认为绍朗最有前途的贵族青年,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却令人不敢置信地犯下叛国罪,藏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将孤零零地老死在这里——你喜欢这样?”
“我不会老死,林”,剑士不快地说,“你知道那个预言,我注定死于一个左眼……”
林夸张地摇晃着脑袋,打断了剑士的话。
“不用理睬那什么预言,我的朋友,那完全是骗人的把戏,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不过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王,请你告诉我,你是否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内疚?如果你有机会重新选择,你是否会作出不一样的决定?”
剑士明显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为何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林,历史无法假设,这毫无意义。”
满意的微笑自林的嘴角边延伸开来,他凝视着有些不耐烦的剑士。
“你似乎不喜欢提起以前的事情,我的朋友。”
“人总有些事情是他不愿意回顾的。”
“是因为曾经犯下错误?”
“错误?或许,”剑士自嘲地叹口气,“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所作的是正确或者错误,但我只知道我不愿意去回顾。林,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么,我倒觉得:如果你曾经的选择正确,那么你就应该坦然面对,而不必像现在这样胆怯;如果你曾经的选择错误,那么你更没有理由逃避。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种,你现在的状态都很奇怪。”
“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剑士有些烦躁和恼怒地说,“或者说,你根本就不可能明白。好吧,林,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能让我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着,别总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好么?”
林仰天大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一开始宏亮高亢,继之尖锐刺耳,最后则如雷霆轰鸣,震耳欲聋,久久不息。随着他的笑声,地面和墙壁开始剧烈摇晃、旋转、最后分崩离析,整个空间仿佛都在塌陷溃散。
剑士坠入无尽的黑色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