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双手剑向地精当头劈下,圣武士仿佛已经清楚地看到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飞溅射出,而他的正义,也将在这一刻得到更深刻的彰显。
他面露微笑。
然而正义之路注定是不平坦的,注定有很多不识趣的家伙出来碍事,比如这次。
双手剑在离地精的小脑袋不足三厘米的地方,被迫停滞在空中。一把长剑毫不退让地格住了它,伊斯塔插手了。
极少有战士敢用长剑去直接格挡全力下劈的双手剑,那往往只有一种结果——就是长剑折断。伊斯塔的这支长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居然硬挡了一击而丝毫无损,只是剑身有些弯曲。
卡多佐暂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他瞪着剑士,后者也正看着他。
“伊斯塔,你在干什么?”圣武士不悦地询问,他收回了双手剑,但依然保持着随时可以攻击的姿势,“难道你没看见,它是一只地精。”
我当然知道它是一只地精,伊斯塔在心里说,收回了长剑。圣武士的反应虽然突然,却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身边的这位卡多佐先生是一位正义感极度过剩的圣武士,看到地精就砍,乃是一种本能,和人看到蚊子就要拍一巴掌是同样的道理。
“卡多佐,这位克瑞——这位地精,亲眼看见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并且很慷慨地愿意将它所知都告诉我们。非常幸运的是,它还能说通用语。”
“但它是一只地精。”卡多佐坚持,他不理解伊斯塔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对方是一只地精,而地精乃是天性邪恶的生物,这就已经足够。
“它会告诉我们很多有价值的情报。”
“但它是一只地精。”
“我已经许诺,只要它告诉我们事实,那我就保证它的安全”,伊斯塔沉沉地说,“审判者,我相信你一定会尊重别人的承诺。”
“我很乐意尊重你的承诺”,卡多佐微微躬身,向剑士行了一礼,当他直起腰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至极,“然而公正者教导我们说,和魔鬼的交易不受任何正义力量的保护。”
“它并不是什么魔鬼。”
“邪恶并没有本质区别。”圣武士彬彬有礼地回答。
伊斯塔在心中叹气,然后他发现自己叹气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
“审判者,我不允许你杀死这只地精。”伊斯塔平静地说,然而语气坚定,毫无妥协的余地。
“我必须杀死它”,圣武士毫不退让,“公正者告诉我这是正确的……”
“别跟我提你的那位残废神祗说什么,先生”,剑士不客气地吼叫着,“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只地精知道很多对我们非常非常有用的信息——包括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包括我们可能将要遇上的敌人,以及一些有效的防御方式。审判者,这只地精是唯一的知情者,杀死它,我们可能就永远也无法得知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如果我的直觉没错,这很可能和我们的任务也有关。”
“但我不能违背公正者的教导”,卡多佐坚持说,“即使这只地精现在就从背后拿出我们要找的那个东西,并且送给我们。我也必须杀了它。”
伊斯塔有些恼怒了,“卡多佐,你不能指望一只注定要被你杀死的地精会老老实实地给你讲故事。或许你觉得,人们都以死在著名的审判者剑下为荣,但我相信它一定是例外。”
“我明白,我也确实期望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圣武士承认,他的神态有些缓和。
“那么就请先把你那把剑收起来。”
卡多佐想起了出发前,提尔主教叮嘱他的话。
“不必在任何时候都坚持自己的正义理念。”提尔主教如此对他说。卡多佐还清楚地记得主教当时的神情,慎重而严肃。
或许我应该让步?圣武士犹豫着,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我很抱歉”,他固执地摇头,“我必须杀死它。请你谅解,它是一只地精,我是正义之神的圣武士,这就够了。
伊斯塔瞪着卡多佐,然后他侧身一把抓起站在旁边的地精肩膀,将它提到半空中。这只绿色小东西的身体在发抖,显然它现在处于惊恐之中。
“听着,克瑞根先生”,剑士盯着它那双滚圆的大眼睛,“我不管你是不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地精,也不管你受什么神祗眷顾。告诉我你所看到的一切,告诉我你是如何抵御那个骨头架子的魔法的。我保证旁边那个铁罐头的剑不会接触到你的绿色皮肤——至少今天不会。”
地精转动着它的大眼睛,然后拼命地点头。
“它必须死”,卡多佐一步步走上前来,双手剑握在手中,随着脚步有节奏地起伏,“我在履行神祗赋予的责任。任何阻碍者,我只能视为冒犯我的神祗与正义。”
“你的那位残废神祗和正义是两码事”,伊斯塔反驳着,将地精放下来,举剑挡在它前面,“我一直很有兴趣领教审判者卡多佐的剑术,今天看起来运气似乎不错。”
地精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站着,它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焦点,成为两名人类的争执对象。不过这让它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很重要。
地精喜欢获得重视,尤其是比地精强大的那些种族的重视。看着圣武士和剑士拔剑相向,它甚至在一瞬间有了错觉,觉得自己是一位万众瞩目的领袖,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振臂一呼就会应者云集。
正当它踌躇满志左顾右盼时,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冷。它低头看去,发现胸前不知什么时候突起了一块,那是一段刀刃,细窄而薄,墨黑无光。
血顺着刀刃流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草地上,地精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力气仿佛一丝丝地被从身体里抽走。
死亡?这个念头从它脑中闪过。看来今天可真不是地精的幸运日,克瑞根喃喃抱怨着,然而它再也无法去思考这些了。
※※※
黯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地精身后,一刀刺进了它的心脏部位。
他没有兴趣维护所谓的“正义”,也没对地精作出什么承诺。至于一只地精的生命,自然也不放在他的心上——实际上,不论是谁的性命,他都不放在心上,包括自己。
刀刃上传来微弱的挤压力,那是地精被刺穿的心脏在挣扎蠕动。刺客默不作声地将刀收了回来,抬头迎接三名伙伴的目光。或许是由于他动作迅捷轻微,地精的身体还直立着,没有立刻倒下。
圣武士瞪着刺客,“你…..黯影先生,你杀了它?”
刺客懒得回答这种问题,他瞟了伊斯塔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块布,仔细地擦拭刀刃,然后收入袖中。
“现在,完了。”
他语气轻松地说。地精一死,自然一了百了,圣武士不必坚持什么正义,剑士也没承诺可守了——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地精,和自己的同伴闹翻,至少伊斯塔决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杀它?”
卡多佐愤怒了半响,总算挤出这句话。剑士在旁边听了,不由得暗暗叹气,他的家乡绍朗,有一句古话,说君子可以欺其方,现在看起来是半点不错。
“你不是要杀它吗?”黯影反问。
“但我杀它是秉承正义……”
“虚伪!”
刺客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但又恰好能让圣武士听见。
卡多佐藏在头盔里的脸立刻涨红了。作为守法善良的神眷者,圣武士可以谦恭地接受别人对他能力方面的指责,但决不能容忍品格方面的贬低——而且在他看来,是毫无道理的贬低。
他要向刺客发出挑战,用决斗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荣誉。对于圣武士来说,荣誉即生命,这是绝对无法妥协退让的。
天已经渐渐黑了,太阳接近西边的地平线。卡多佐踏前一步,准备挑战;刺客却似乎漫不经心地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剑士和巫师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
便在这暮气沉沉中,突然一道红光亮了起来,那是从一直没有倒下的地精身体上发出的。
※※※
危险!
警兆陡然在正争执不休的三人脑中一闪而过,这是一种历经多年出生入死所获得的直觉。
“后退!”
剑士和圣武士同时大喊。
黯影已经一个凌空倒翻,快得不可思议地退出了十米之外;伊斯塔一把拉着莫名其妙的思思向后跑;卡多佐急速横跨两步,用身体隔在剑士和地精之间。
危险的红光在地精的身体上闪烁着,蓦然间,凄厉巨大的吼叫声爆发出来,大地为之震颤不止。这声音绝非那弱小的地精发出,更像是它的身体里潜藏着的某个恐怖灵魂在濒死挣扎。
以地精为中心,血一样的红光急速扩散开来,如汹涌的潮水撞上了距离最近的圣武士。黯影已经退出了二十米外,剑士拉着巫师头也不回地狂奔。
大地震颤得更加剧烈。
巨大的力量挤压着,“守护”铠甲开始变形,向内凹陷。卡多佐重重地将双手剑插入地下,极力稳住身体。胸腔仿佛被千斤巨石压迫着,他已经无法呼吸。
提尔!
他在心中呼喊着神祗的名讳,冀望获得神圣的力量援助。
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再次从地精的身体里发出,然后爆裂,红光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瞬间将圣武士淹没在里面。残阳的血色混合在一起,分辨不出。
在清醒的最后一瞬间,卡多佐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地精身体中浮出。那个身影形貌狰狞恐怖,仿佛深渊中的恶魔,散发着令人不敢正视的邪恶与恐惧气息。即便是受神祗庇护的圣武士,也只能勉强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然后大地开始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