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森德尔牧师凝神闭目,心无旁骛,控制着炽耀灵光缓缓延展推进。肮脏污秽的下水道在这来自明水之境的圣光照射下,也仿佛变得清洁纯净起来。
卡多佐持剑缓缓进逼,而在管道对面,脚步声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同样的炽耀灵光在驱散着黑暗。正义即将会师,邪恶无处可逃。
然而这世间果然是有很多意外的。
两个搜索小队已经能够互相看见,而他们的视线中间,并无半个人影。
杀手在哪里?
所有人一时都有些错愕,但紧接着,他们看到黑黝黝的下水管道壁上,有扇小小的圆形开口,仅容一人通过。一阵一阵的阴风从里面吹出来,冷冽刺骨。
无疑,杀手躲到里面去了。
但这是什么地方?
出发之前,卡多佐非常仔细地研究过下水管道的地图,但他完全不记得地图上有关于这个洞穴的标记,他看着同伴,发现他们也是一脸茫然。
是他们拿到的地图不够准确,还是有人后来对下水管道进行了改造?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卡多佐紧盯着那个洞口,朝站在身后的欧格玛牧师比划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轻轻念诵咒语,抬手朝洞里扔进三个光球。
两名海姆圣武士同时大喝,举起手中的大盾朝下水管道壁上重重撞去。轰地声响,原本狭窄的洞口顿时被扩大了几倍,卡多佐当先闯入,后面十几个人都跟着冲了进来。
“欢迎。”一个声音冰冷地说。
这是个大而且空旷的房间,但毫不简陋,地上居然还铺着地毯,虽然早已经因为污水浸泡而发黑,不过还是能清楚辨认出原本绣在上面的骷髅图案。墙壁上密密麻麻地镶着白森森的人类头骨,眼眶里无一例外发着暗弱但刺眼的红光。角落里,一个矮小的黑影正斜倚着墙壁,双手环抱在胸前,他的身周是任何光亮都无法刺破的黑暗。
“久违了,提尔的圣武士,”他对卡多佐说,声音生涩刺耳,仿佛金属摩擦,“真高兴我们在这种地方重逢。”
“我并不如此觉得,”卡多佐回答,他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让他更加警惕,“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黯影先生,我看到那条红龙把你带上了万里高空。”圣武士说,握紧剑慢慢逼近。
“我确实已经死了。”
“那你的气色看起来真不错,作为一个死人而言。”
炽耀灵光的威力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阻碍,黑暗无法被顺利驱退,兰森德尔牧师已经竭尽全力,但没有什么效果。所有人都感觉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萦绕,仿佛幽魂在盘旋吟唱着冥间的歌谣,但凝神仔细去听又一无所获。卡多佐已经靠得非常近,但也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脸。
刺客在微笑。
“死者更应该保持良好的心态,”他说,“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是不是?”
墙壁上镶嵌的骷髅头骨一起嘎嘎大笑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们眼眶里的红光变得更加明亮而锐利。卡多佐微微一惊,但随即就镇定下来。
耳畔,幽魂的盘旋吟唱已经变成了狞笑。
“看起来你似乎学会了某些邪术,”圣武士说,他手中的剑上已经泛出白色的强光,“费斯切拉先生的灵魂在哪里?”
刺客摊开左手,他的掌心托着一枚红宝石,“在这里,”他说,“但我的雇主不允许我将他交还给你。”
“你的雇主?”
“希瑞克,谎言王子。”刺客说。
“谎言王子!”墙上所有的骷髅头骨同时重复着这个尊称,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谎言王子!”他们战栗地说着,像被风吹过的树叶一般摇晃起来,极力把自己往坚硬的墙壁里缩,然而这是徒劳的。
“谎言王子!谎言王子……”游荡在房间里的幽魂同声应和,伴随着墙上骷髅头骨互相撞击发出的格格声,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叹息和呻吟。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像锋刃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卡多佐丝毫不为所动。“你是希瑞克的信徒?”
“不,”刺客否认,“他雇用了我,而且预付了佣金——就是我的生命,所以我暂时为他效力,仅此而已。”
卡多佐逼近着,他的双手剑上的白色光芒越来越盛。他的部下们已经趁说话交谈之际悄悄移动,团团围住刺客。至少有五把搭上附魔箭矢的单手弩在悄悄瞄准,同时还有近十个杀伤魔法蓄势待发。
刺客冷冷地微笑,将那枚禁锢着欧格玛副主教灵魂的红宝石朝上抛了一抛,又接住了。
卡多佐停住脚步。
“你已经无路可逃,”圣武士说,“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然后呢?”刺客反问,“你放我一条生路?还是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圣武士沉默。“我保证你受到公正的审判。”他最后说。
刺客哈哈大笑起来。
圣武士的心头突然升起一阵警兆。某些事情不对劲,他的潜意识暗中如此提醒——但到底有何蹊跷,却又说不出来。
“公正的审判意思就是绞刑架?”刺客继续问。
卡多佐觉得这种对话很没有意义。很显然,自己无法承诺放对方一条生路,这违反圣武士的规则;更不可能保证对方的生命安全,因为谋杀几乎是必定会判处死刑,即便特赦,权力也是在评议会手中,炽热之心圣武士团的团长是没这种资格的。
他唯一能保证的是“公正的审判”,而这和绞刑架无异于同义词。
黯影是个刺客,杀死了欧格玛副主教,刚刚又杀死了一位托姆圣武士。卡多佐虽然严正,却并不是迂腐笨蛋,他知道刺客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投案自首,接受法律的制裁,即使他已经身陷重围。
唯一的解决方案,还是用刀剑来说话。
但刺客手上有禁锢费斯切拉灵魂的红宝石。
倘若是普通人,拿着这块红宝石根本起不到丝毫挟持作用,就算在格斗中损坏,死者的灵魂自然也能脱困而出,前往生前所信仰神祗的国度。
但刺客显然已经从希瑞克处获得了一些邪法。他既然能禁锢死者的灵魂,也就很可能有更强力的折磨甚至消灭灵魂的方法。万一动起手来,他将这块宝石连同其中的灵魂一并摧毁,那这趟下水道之行就失去了一半的意义。
圣武士不能说谎,他无法作出虚假的承诺,所以这就成了僵局。
但僵局总是要打破的。
※※※
“看来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谈的。”卡多佐说,他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那种不祥的警兆之感也越来越强烈。虽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必须立刻做个决断。
决断就是牺牲费斯切拉,或者说,让他冒被牺牲的风险。
他举起了双手剑,与此同时,他的部下已经蓄势待发。
刺客微微呼了口气,“好吧,”他说,“给你。”
他猛地翻转手掌,将红宝石重重地朝卡多佐砸去。
圣武士本能地侧身避让,红宝石撞上他的肩甲,然后弹到地上。一位牧师俯身去捡,当他的指尖刚刚碰触到宝石的棱面时……
“砰!”
一场小小的、剧烈的爆炸猝不及防地发生,红宝石猛地炸裂开来,无数微小的碎片高速穿透铠甲,插入拾取者的身体中。牧师惨叫起来,扔下战锤翻滚在地,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缝中中流出黑色的鲜血。
不等卡多佐和他的部下们作出反应,刺客朝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地撞上墙壁。
墙壁非常坚固,自然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撞破,但在刺客的猛力一撞之下,还是微微震了一震。而这轻微的震动,仿佛是一个信号,墙壁上所有的骷髅头骨,一起格格格地剧烈颤抖起来。
“噗!噗!噗!噗!”
每颗骷髅头骨都张开嘴,从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中吐出一条条黑色触手。这些触手急速长大,急速延长,像一条条粗如手臂的蟒蛇,袭向房间里所有人,除了刺客之外。
原本准备扑上的攻击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手脚,他们匆忙挥舞着手中兵器,砍劈这些仿佛有生命活物般的触手。几支箭矢射了过来,但被刺客挥刀拨开了。
卡多佐没有被这些触手分心,他快步逼上,非常稳健地一剑斜劈下来。
刺客举刀格挡,将双手剑架开,接着他又后退了一步。因为他原本就已经背靠墙壁,所以这一步,他直接退到了墙上。
他像壁虎一样,脚步接连错退,垂直地蹲踞在墙上,周围都是不断颤动的骷髅头骨。卡多佐可没有这种本事,他稍一犹豫,几条黑色触手已经从侧面飞袭过来,卷向他的双臂和腿。
“嗤嗤嗤”连响,锋锐的双手剑回旋一扫,黑色触手被斩断成几截,掉在地上。断截伤口之处,流出黑色的粘稠状血液,仿佛硫酸,溅在地上把厚厚的潮湿地毯烧开几个大洞。
更多的触手缠绕过来,卡多佐百忙中扫视一眼周围,他发现自己的部下们都已经陷入困境。在这房间之中,兰森德尔牧师的炽耀灵光被某种力量压制,无法起到驱散黑暗和邪恶的作用,而此次前来的牧师和圣武士中,大部分使用的武器是战锤或者类似的敲砸钝器,对付这种滑腻柔软的黑色触手力不从心。
好在触手只是缠绕束缚,并没有更多的杀伤力。卡多佐的部下也都算是训练有素,眼见不利,交替掩护,缓缓退出房间。先退出的几个牧师已经开始吟唱咒文,准备释放大范围杀伤魔法,一次将这些触手全部摧毁。
一直在墙上蹲踞观战的刺客意态安闲,伸手慢慢抚mo手边的骷髅头盖骨。惨绿色的微光像水一样,从他的掌心慢慢延伸,直到浸透了整个头骨。
随着头骨的不停摇晃,相互撞击,惨绿微光向周围其他头骨扩散开来,不过片刻,墙壁上所有的骷髅都已经变成了惨绿色的头骨灯笼,在黑暗的房间里环绕着,仿佛莹莹鬼火。
空气中,幽魂盘旋着,哭泣着,他们的形体渐渐显露,是乳白色的人影状,面色愁苦,眼中滴泪。大部分人都已经退出房间,黑色触手放弃了追击,卷起这些幽魂,仿佛乌贼吞食般,拉扯着,塞入自己张大的口中。幽魂凄厉地哭喊,但无法掩盖骷髅头骨同时发出的嘎嘎刺耳怪笑。
卡多佐悚然心惊,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玩什么邪术,这看起来像是某种黑暗祭祀仪式,又或者是某种魔法阵准备开启。
圣武士猛然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一直感觉不对劲。刺客并非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准确地说,他相当的沉默寡言。而这一次,他已经说了太多的废话。
所以他只是一直在拖延时间。
不容他多想,乳白色的幽魂已经被墙上的骷髅吞噬殆尽,黑色的触手也急速收回。“谎言王子!谎言王子!谎言王子……”所有的头骨灯笼中,都发出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希瑞克的圣名。
紫黑色的光线在地毯上急速游动,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圈。黑色的,巨大的骷髅图案在圆圈的中心浮现,双眼紫光闪烁。
墙壁上,所有头骨灯笼中的呼唤声都更加尖锐,更加凄厉起来。随着这种呼唤,一个虚幻不实的人影从地下缓缓升起,站在骷髅图案的口鼻部位。这是一个中年人,头微微垂着,鼻子扁平,略微有些胡须,短短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双眼黯淡无神。
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他,费斯切拉,被刺杀的欧格玛副主教。
退出房间的牧师们,已经完成了施法准备,只要举起圣徽,吐出一个字符,圣光化作的刀剑就能如飓风般横扫这个小小的房间,将里面的一切,包括刺客和墙上所有的骷髅头骨,切成碎末。
而这决不会伤害到费斯切拉先生,因为他此刻已经是灵体。
但就在牧师们准备释放法术的时候,费斯切拉先生猛然昂起头来,血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双眼部位流出,透过他虚幻不实的身体,落到身下的骷髅图案上。
“嗤!嗤!”
仿佛酸液腐蚀声接连响起,一个黑色漩涡在费斯切拉的身下形成,急速扩大。墙上所有的头骨灯笼都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争先恐后地脱离墙壁,投入漩涡之中。
牧师的神术释放出来,无数银白色的刀锋,高速旋转着,扑向墙壁上的刺客;在同一瞬间,费斯切拉的灵体像一张纸似的,被拉扯、延伸,变得无比扁平,最终形成一扇透明的大门。
刺客从墙上跃下来,闯进那扇门中。旋转的刀锋呼啸而过,却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他一头撞入门中,消失不见,门在他闯入之后就自行燃烧起来,几秒钟后化作白色的雾气,但这几秒钟,已经足以让卡多佐看清楚门的彼端到底是什么。
他看到了一尊落满灰尘的塑像——显然是某位神祗的塑像,但他辨认不出是什么神。塑像是位老人,有着长长的,浓密的头发,一手抱着本巨大的书,另外一只手上,握着一柄权杖。由于灰尘和光线的原因,他无法看得更加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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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兴起,开了本新书,不过不是奇幻了,是古典神话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