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峰下坡之路不算陡峭,时至夕阳西下,坡间坐落的房子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这些道观星罗棋布,也是好看。”秦川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帘说。
“九儿,这只是普通民居罢了”,林潇白道:“几步之内皆为观,香火四散,倒不如坡间只立一座呢。”
“若是我,便喜欢在自己家中悟天道,如此私人之事,与人一起,不见得好。”
“那是九儿家的产业大”,改了称呼的两个人,关系不自觉地亲密了,或许是共同逢了敌手,才会这般。朱西平不请自入,坐进了狭长的马车里,惹得秦川有些不快。
秦川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圣门君子的脾气真的好吗?自己为什么有这个印象?看着眼前这位中年男子,和善豁达,完全没有在彩蝶峰上寒冰刺骨的敌意,如果不是自己的错觉,就一定是他善于伪装,没想到江湖上顶级的门派、数一数二的掌门人,心机深沉至此。秦川暗自感慨,看着山间若隐若现的灯火,她又想起了穆尚信。
穆尚信最爱观星,说从满天星斗的变化中能够看到时局的变化,秦川不懂,但还是一声不响地依偎在他身上。
“帝星的光亮将周围的星星都掩了起来,但南边还有一颗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知道穆尚信是对着秦川说,还是自言自语,他继续说道:“现在国泰民安,实在不宜挑起事端,他深明大义,定知道这番道理。”
“你说的‘他’,指的是谁呢?”秦川问道。
穆尚信道:“一切皆是我的猜测,这星是不是他还很难说,可除了他,谁还能有此光亮呢?九儿,他是继承韩王遗志的人。”
“韩王?穆郎,尽管你不愿提起往事,但是韩国已经灭国,属地三分,你到现在还心心念念,难道穆郎是韩人?”
穆尚信稍稍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想一个理想的答案:“我虽非韩人,却是在韩王帐下谋过事……”这让秦川十分意外:“莫非穆郎拜入五圣门前曾经从戎?”
“我少年时期已经入了五圣门,而后才投韩王麾下。”穆尚信露出一丝苦笑:“或是因为后者,师父才执意收我为弟子。”
薄薄的雪白的云像一层纱一样慢慢地蒙在了那颗星上,原本不那么明亮的光更加晦暗不明了。
“几年前韩国灭国,我就随在韩王身边。”
秦川直起了身子,出自穆尚信口中的事实让她有些意外:“九儿不知,穆郎与韩王关系竟如此亲密。”江湖上人所共知,五圣门对诸侯国事保持中立,但穆尚信不仅是韩王手下,而且有能力随君之侧。
“即便韩王被围禧螺沟直至最终兵败,穆郎也随在韩王身边吗?”
“兵败……那时,我在昭侯身边……”
“瑜瑶是韩人,灭国时才九儿现在这般大,她说过,韩灭都是因为这个韩昭侯,说他不念收养之恩,出卖了有太子身份的韩王,转而投向了现在的天子……导致军机泄露、韩军惨败……”
穆尚信重重地叹了口气:“禧螺沟被围月余,靠着韩王调兵遣将的才能,齐、赵、楚三国久攻不得,但韩王也无法突围。那日,我夜观星象,发现三日后禧螺沟地带将有暴雨,依照禧螺沟的地势极有可能引起江河倒灌,水淹韩军,若是到了该地步,军队便会受到重创,一击即溃。应该速速禀告韩王——这是我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可那夜韩王不在营帐之中,就连亲随也不知他的踪迹。我在帐外守了一个时辰,时至子时,韩王仍然没有回来,我开始担心起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昭侯帐前,帐外空无一人。本来是想在帐前探探,看看韩王是否在昭候帐中,哪知当我凑到帐帘前,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于是我连忙拨开帘子冲入帐中……”
“咚——”
“何人?”穆尚信警觉地站了起来:“九儿,我去看看……”
秦川等在石阶上,直至露水微凉。穆尚信到次日的傍晚才回来,这禧螺沟的故事没有了下文。
“唉——”这声轻叹被林潇白收入了耳中,他揽着秦川的上臂、慢慢地让秦川靠在自己的肩上。这一举动把秦川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对林潇白的举动感到意外,随后从心底涌上一股释然。林潇白果然善于琢磨人心,秦川想,靠在他的肩上就像靠在自己过世的父亲肩上一般,熟悉又有安全感。她的“兄长”没有白叫,林潇白的举动没有男女间的非分之想,只有兄妹之间的关怀与爱护,不知怎的,秦川就是如此确定。
秦川朝着朱西平瞟了一眼,这位武功卓绝的掌门人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和林潇白。秦川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至少在她眼中,朱西平算不得真情真意的人,所以她厌恶。他的善意越是明显,就说明他的敌意越是深刻,秦川清了清嗓子问道:“穆郎说,他曾为韩王谋事,这可是朱门主的授意?”
秦川这一问,让林潇白与朱西平都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这皱眉也有细微的不同,林潇白的皱眉是心事重重的,朱西平的皱眉则像被人说中了弱点,有些抗拒的神情。
“哦?我那徒儿,连这些事也跟秦庄主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