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枯荣山庄时,林潇白乘坐了秦川专用的马车,车身狭长,恰恰好通过山路。车内隐隐地散着女儿香,夹杂了一丝药味儿。这股药味与步雪潆身上的药香存着微妙的区别,枯荣山庄的医药之术偏重药,关键在于药的炼制,身上有的是各种便于携带的成药;而天芒山碧波庄更偏向于医,步雪潆的背囊中常年放置的是可就地采取的草药。两人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秦川是大家闺秀,秦世淮老来得女百般宠爱,加之枯荣山庄的王室渊源,秦川的举手投足都充满名门小姐的样子,甚至比许多王侯公主更具仪态。步雪潆自小长在江湖,是典型的江湖人。虽说碧波庄与魏王情份匪浅,但却未能让步雪潆拥有差遣他人四下奔波寻找罕见草药的待遇。
“公子可会吹箫?”秦川抚摸着伏羲琴问。
林潇白知她对此琴不舍,秦老庄主几年前离世后,秦川孤身一人,可睹物思父的不多,此琴必定是其中一件。林潇白不想夺人所爱,但此琴关系到周王室,又有河图至宝,即便秦川没说送,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搞到手。
“并不擅长”,林潇白答道:“有一事,在下不能再瞒小姐……”说罢将自己的手腕递到秦川面前。
秦川明白了他的意思。
少顷,秦川放下把脉的手,慢慢地抬起头。在“震泽”室内为林潇白疗伤时,秦川知他真气充盈、内力深厚。虽说隐藏武功可以让对手麻木,取得意外之胜,但大可不必装得一点武功也不会,这像是告诉别人身己的死穴,让别人放心进攻一样,是在为自己招敌。
但刚刚这脉,竟丝毫觉察不出林潇白的武功,非但真气全无,而且——
“你身子虚,像……”秦川停顿下来,林潇白替她把话接下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秦川皱眉道:“但这不可能,在庄里你明明……”看着林潇白温柔的笑容,秦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但她似乎反应过来:“你不会武功?”
林潇白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秦川实情,就像碧波庄之于魏国,枯荣山庄与齐国总切不干净联系。十年前即位的齐王周宫玄是先天子周康王的第五子,他的母亲梦姬是先代齐王的妹妹,先代齐王未诞子嗣,故在周宫涅登周天子位后,有齐国血脉的亲弟弟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齐国。亲戚的关系是远,但齐国一直对枯荣山庄礼遇有加,秦世淮也任过两代齐王的幕僚,道起辈份,秦川还高了周宫玄两辈。
所以即便自己再欣赏秦川,林潇白也不能坦然待她。秦川见他沉默不语,笑道:“林公子终究不信我,小女子冒昧了。”
秦川冰雪聪明一语道破,在她心中,除了穆尚信外,别的事她都不在乎,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林潇白的秘密她好奇却不必深究,也不必生气。七年的等待,父亲过世后的际遇种种,让她比一般江湖人更豁达。
林潇白轻叹一声:“小姐对在下有一命之恩,这话严重了。”
“在下体内真气承自先母,母亲自我五岁起就与世长辞,说来印象也是模糊,只记得她是一位美丽慈悲的女子……”林潇白娓娓道来,让秦川感怀起自己的身世,她的母亲诞下她后身体难以恢复从前,便搬去吴国一处庵堂居住休养,路远迢迢,她很少与母亲见面,渐渐疏远。近四年秦川几乎足不出庄,更是未见过母亲。萍娘待她千般好,到底和亲娘是不同的。
“在下曾听兄长说,母亲是九天玄女的后人,所以天赋她绝世神功。尽管如此,母亲当年还是为奸人毒害,临终前将毕身功力传于我。只是阴阳有定,在下的男儿之躯一来难以承受这阴柔却绵中有钢针的真气,二来当时年幼,未习丝毫武功,故而母亲过世后,在下时常受困于体内的真气……”
这种情况秦川想到过,一般人可能将他人内力化为己用,按林潇白的情况来看,或许在这种化用上遇到了麻烦。至于九天玄女一说,或许他只是不想透露母亲的真实身份而做出的牵扯吧。
“林公子,个中因果,秦川已知悉,公子既然没与他人讲过,也不该与小女子讲。”
林潇白依旧温润地笑着:“在下实在气力不支无吹箫之能,不如还是抚琴合奏罢……”
的确,个中因果,除了屈指可数的至信之人,林潇白没有向人吐露过,包括步雪潆,包括沈菲菲,现在告诉秦川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但有一个人应该知道——步雪潆的父亲步祺望,当年自己伤重垂危,救下自己的便是这位碧波庄主。如果说,此次被秦川瞧出端倪是因为清心丹之奇,可步祺望本身就是个奇,林潇白有点怕他——看不清楚,而对方像是把自己看得很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