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彩蝶峰停了下来。平哥儿把林潇白扶下马车,秦川在贴身侍女瑜瑶的搀扶下也踏下地来。平哥儿找了块干净的有树荫的平地,取出几天前还铺在板车上的草席铺在地上。
林潇白跨膝而坐,将伏羲琴放在自己的腿上,秦川则是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地。瑜瑶身形小巧,嗖一下钻进了马车底。
“去帮帮瑜瑶姑娘,这马车的夹层中装了不少宝贝吧。”前半句,林潇白对着平哥儿说,后半句,他侧过头,冲着同坐一席的秦川眨了眨眼睛。
秦川莞尔一笑:“出门在外,总要有些准备。”瑜瑶从车底夹层中抽出一张矮桌,递给了一旁削瘦的护卫。
“诶哟,真重”,接过矮桌的平哥儿说:“摸上去像木头,掂起来像石头。”
林潇白默默地注视着平哥儿把矮桌端到秦川面前放下,他身后的瑜瑶稳稳地把琴架到了矮桌上。
“小姐不在意男女之别,执意与在下同行的原因,现在是时候告诉在下了吗?”
“林公子难道看不出来么?枯荣山庄不全是我的人。”秦川轻叹道:“听江湖传闻,林公子善遣人潜伏其他门派,小女子一开始也如此认为,不过……”秦川顿了一顿说道:“现在看来,林公子是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人。”
“小姐又何尝不是呢?”林潇白道:“小姐随在下出庄,首要之事当然是寻找尚信穆郎,至于庄内细作,依在下之见,暂时也挑不起什么风浪。”
秦川听他这么一说,来了兴趣:“林公子高见,可否赐教一二?”
林潇白道:“凡事有个先后顺序,小姐是如何知晓庄内有细作的?”
秦川道他在探自己知人识事上的深浅,想来此一路同行,或将遇到不少需相互交托信任乃至性命的事,他林潇白如此年轻就能成为朝堂之外、江湖之上不可小视的人物,一定是谨小慎微,力求每一个方面都妥帖周到。
她如实说:“异常始于何时,我虽没有证据,但也猜得出来。四年前,爹爹辞世,大批弟子离开枯荣山庄,后来萍娘费心尽力,留住了现在的局面。趣的是,这场离庄风波发生约摸半年后,有部分弟子要求重新拜入枯荣山庄门下。照我的意思,覆水难收,他们既然当时要走,也就没资格回来。但是……”
“但是他们终究是令尊大人一手栽培的。”
“恩,萍娘也这么说。所以这些人我才勉为其难收了下来。但之后上庄求药的人落绎不绝起来,这真是慕名而来么?我心中有些想法,或许有人借着枯荣山庄之名在外行为非作歹之事,这极有可能是叛门弟子所为。为证实此事,我变化了毒粉的成分,发给现下在庄的弟子,但江湖中却频有受新毒所害者,我便知了,枯荣山庄有细作。”
“小姐可曾想过,这是萍娘暗中为小姐所行?小姐年纪尚轻又是芊芊女子,难以在江湖立足,若籍此打响名声不失为一条捷径。”
秦川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反问道:“难道公子罗刹之名就是这么得来的?”
在林潇白深遂的瞳孔中,秦川瞧不出端倪,却感到他的悲伤,自觉有些失礼,便不再问下去:“萍娘跟着娘亲陪嫁而来,受娘亲之托从小照顾我,她言行处世的风格,我是知道的,她不会屑于做此龌龊勾当,哪怕是为了让我立足。也正因为萍娘持身之正,父亲生前才对她诸多信任。但也不能排除她受到宵小之徒的蒙蔽……”
“小姐认为萍娘被宵小之徒蒙蔽就会做持身不正的事吗?”林潇白打断说:“江湖纷繁,名利诱惑,一个人若不相信些什么,怕是难以数十年如一日地持身刚正。”
林潇白看着远方慢慢重叠的白云道:“小姐由萍娘一手带大,除了令尊大人,受萍娘影响最深。在下见小姐处事坦荡,情深不渝,也是看出了萍娘的影子,如果不是有情有义之人,如何能让小姐至此呢?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便是一个‘信’字,小姐想要信她,就应信她,一切从心,她便不会负了小姐这份期待。”
林潇白看回秦川,却见秦川双目湿润,似要落泪,他知她心存感激,感激他为萍娘正名。秦川内心深处总对萍娘有一丝怀疑,她不愿怀疑她,也不愿承认自己怀疑她,然而林潇白这么一说,反而让她释了怀:“公子先前说,山庄里的细作不会有大动作,这话何解呢?”
林潇白缓缓说道:“请容在下先妄加猜测——小姐听了梅津城的传闻,大致想到了两件事:其一,借助梅津城的势力寻找尚信穆郎的影踪;其二,查证枯荣山庄的细作是否受梅津城派遣。第一件事,在下已经许了小姐,第二件事,相信小姐已经有了答案……”秦川点了点头,林潇白继续道:“既然细作与梅津城无关,小姐就更加确定,枯荣山庄并非全受小姐控制,另有不知名的江湖势力渗入山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无奈小姐甚少涉足江湖,故而才勉为其难与在下同行。”
“公子自谦了,不过大致情形,公子还是推断无误。”
“至于细作难以兴风作浪……”林潇白转轻地抿了抿双唇问道:“小姐可曾在山庄的黑门上落毒?”
这一问,让平哥儿来了兴致。想起当日城主当机立断说门上有毒,他就不解,只是后来城主又是疗伤,又是携秦庄主同行,也不便当着秦庄主的面询问此事,所以一直处在想问不能问的情况下。现在城主主动提了出来,他便竖起了耳朵。
“木门上的也不算毒,只是麻药。”
“可这应是触肤即腐的剧毒。”
“不可能,我从未吩咐他们行此事。”
“小姐恐怕不知,在下拜访枯荣山庄之时,连门都不是原来那扇呢。”
秦川蹙眉,林潇白知道自己料得不错:“江湖人所共知枯荣山庄与齐国的关系,却不知建庄的初代庄主枯荣大师是楚国人,这门上刻的‘一岁一枯荣’无论是否出自大师自己手笔,总归是为了向大师致敬。既是向大师致敬,当应用楚篆。潜伏在枯荣山庄的细作为了招待在下,特意在门上刷了层剧毒,但他也发现剧毒浸染木门产生了腐蚀,所以细作不得不伪造了门......当然这门无法在小姐或萍娘的眼皮子底下伪造,或许细作假手于他在江湖上的人马,不管怎么说,造门的人没有见过真门,在刻字时想当然地使用了齐国文字而不是楚国文字。”
“仅凭文字,公子就认定黑门被落了毒吗?”
“也不全是,这门上散着一股淡雅的香味,想来是为了驱散虫蚁,如果四周是一群虫子的尸体,再心宽的人也会生疑”,林潇白道:“除此之外,在下在门边看到小半条新鲜的蛇尸,这毒若非腐骨,这尸身又岂会腐烂至此呢?”
秦川叹了口气:“想不到我的一点私心,差点陷公子于不义。”
林潇白摆了摆手:“如果在下连这点名堂都看不出,梅津城也不至于遭人忌惮至此。”
“公子的意思是,细作的目标是林公子,所以暂时掀不起风浪?”
“不,细作的目标是小姐,只不过顺便除掉在下罢了。其实小姐看得明白,既然引蛇出洞了,那细作怎么还会留在山庄里搬弄是非呢?”
“可那些人图我什么呢?”
“难道他们觊觎一个山庄?当然是小姐从令尊大人那儿得到的医药秘传与武学典籍了。小姐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秦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自己再心如止水,也受不住林潇白这等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