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靖雪早早起身,本想为木樵夫做一顿简单的早饭表示感激之情。但她自小养尊处优,连乡间炉灶都不会用,更不必提淘米煮饭了。摆弄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她望着冰冷的锅灶,无奈叹了口气。
“夫人不必客气,”粗厚的男声再度在她背后响起,语气中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
乡间女子哪个不是灵巧能干?凌靖雪自知手脚笨拙,索性不再装贤惠,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笑道:“我本打算弄顿早饭答谢,没想到让您见笑了。”
她倒老实,木樵夫眼中笑意更盛,语气愈发温柔:“不碍的。”
凌靖雪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矜持着笑了笑。两人简简单单吃了几样干粮,木樵夫默默望了她一眼:“我去山中打猎,傍晚回来。”
凌靖雪忙应了几声,抢着收拾了碗筷。樵夫看她笨手笨脚,却未加阻拦,自己收拾了几样打猎的器具,转身阖上了门。
松了口气,凌靖雪不自觉透过窗户打量着他离去的身影。约莫四五十岁,身板健壮,孔武有力,与普通的农家汉子无异。但他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英气和彬彬有礼的态度,全然不似一个生活粗糙的乡下人。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凌靖雪收回思绪,仔仔细细打量起屋里的陈设来。洗衣做饭不会,她总该寻些别的活计报答。看来看去唯有床边放着的几件衣服,肩头接缝处开了线。她左右端详了半晌,想起自己的女红技艺,无奈地耸了耸肩。
劈柴不会,担水找不到水源,万般无奈之下,她注意到墙角摆着一块磨刀石。看看略显迟钝的菜刀和柴刀,心里有了主意。
日落西沉,待木樵夫背着几只兔子回到家中,却发现凌靖雪挥汗如雨,双手握着一把陈旧的柴刀,磨得锃光瓦亮,不由哑然失笑。
“你回来了?”听到动静,她忙丢了手上的东西。
“你不会生火做饭,却会磨刀?”他试着薄如纸张的刀刃,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凌靖雪不好意思地理理发鬓,含糊其辞:“随手试试罢了。”
木樵夫把兔子剥皮烤熟,两人分着吃了。望着吃相高贵的凌靖雪,他唇边笑容一闪而过,浑若无意道:“明后两****要出山买些用品,要不要帮你送个信儿?”
“这……”她不禁犹豫,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相识不过一两日,她根本不能确定木樵夫是否苗寨中人。若他借送信之计混到徐寒身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宁可将自己性命送在山里,也不愿让徐寒受到半点损伤。
“山中道路难行,待我伤势痊愈不迟。”她婉转拒绝,又怕木樵夫心生不快,忙解释道:“我从悬崖掉落还能保住性命已是上天眷顾,单凭一面几件信物只怕旁人不会相信。万一中途出了误会对木大哥不利,我实在万死莫赎。”
他似乎没有将她的拒绝放在心上,随意点了点头。凌靖雪心头一松,木樵夫指着案上的菜刀问道:“这也是你磨的?”
凌靖雪微微一笑,木樵夫将菜刀握在手中,掂了掂。余光一瞟,他忽地扬起右手,刀锋锐利抵上她白皙柔嫩的脖颈。
相比起突然袭击,他说出的话更令她震惊不已:“你就是昭林公主?”
向救命恩人隐瞒身份本就不妥,既然他问起,她立即爽快承认了:“不错。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情势危急,希望木大哥谅解。”
她答应得干脆,看看自己搭在她颈上的菜刀,木樵夫不禁一阵尴尬,咳了几声道:“你倒有几分胆色,不怕我是苗寨的奸细??”
“是也好,不是也罢,横竖我逃不脱。”凌靖雪叹道,抬起头对上他目光,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我去了官衙门口打听消息,自然不难知道。”木樵夫随口回答道。
“那你是否见到了徐将军?他一切可好?”她急急追问。
“徐将军位高权重,我如何见得到?”木樵夫摇头,目光如电直射她的心底,手中的刀亦不自觉握紧:“还有一件事,我要你老实回答。”
看着他压抑着怒火的面容,凌靖雪心头蓦地一紧,点了点头。
他接下来的话再度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皇后的独生女儿朝阳长公主,是否死在你的手里?”木樵夫深深吸了口气,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厌恶。
“我的命是你救的,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诚实地告诉你。”凌靖雪闭上眼睛,不愿让他察觉自己内心的痛苦,一字一句道:“朝阳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但一切皆出自我的计划。你说她死于我之手,大致不差。”
“她是你的亲生姐妹,你竟然置她于死地?”她的直率出乎木樵夫的意料,但迅速被恨意所淹没,加重语气问道。
“我们血脉相连不假,但她何曾当我是她的姐妹?”明显感到刀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但凌靖雪丝毫不惧,扬眉反驳:“害死她固然是我心狠手辣,但她亦非纯洁无邪的圣女。我亏欠她的性命,她亦亏欠我的幸福。”
“就算你巧言善辩,我还是要杀了你为她报仇。”木樵夫逼上一步,刀锋在她颈中压出一道血痕:“我与她的母亲有旧,断不能容忍杀害她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
凌靖雪唇边浮起一个笑容,凄然道:“谢谢你让我死得明明白白。与其被苗人当俘虏杀掉,我倒宁可为朝阳偿命。”
或许是她的态度过于坦然,木樵夫一时竟有些下不了手。相处时间虽短,他已看出凌靖雪并非辣手无情之人,顿了顿问道:“你为何会下手杀她?”
凌靖雪神色忽变,冷冷斜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并非我有意侮辱你的故人,但她害死我的母亲,我焉能不报此仇?”深深呼吸,她脖子一梗:“就算你要杀我,我仍非说不可:郑氏毒辣阴险,根本不值得你多年念念不忘。”
“郑氏?”木樵夫悚然大惊,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她。
凌靖雪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皱眉道:“既然是故人,难道你连她的姓氏都不知道?”女子闺名不可说与旁人知晓,但连姓也不知未免太过荒谬。
“她姓陈,”木樵夫话刚说了一半,忽然灵光乍现,满脸震惊地望着凌靖雪:“你之前说自己姓陈,难道说……”
凌靖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张口结舌:“你认识我娘亲?”
“我怎么会忘?”木樵夫喃喃自语,跌坐在椅上,怔怔望着她:“难怪,难怪,我总觉得你面善,总觉得你的声音熟悉,其实你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竟然看不出来,差点失手杀了你!”
凌靖雪默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他:“木大哥与我娘亲多年不见,一时记不清也是有的。若是娘亲泉下有知,反而会感激大哥的心意。”
“泉下有知?”木樵夫猛地抬起头,双目血红直瞪着她,犹如一头发怒的野兽。凌靖雪猝不及防,被他吓得后退了两步,伤口阵阵疼痛。她忍住疼,望着他眼睛,目光凄楚:“这么说,木大哥还不知道?”
“今年她亦不过三十来岁,怎会……”凌靖雪默然不答,表情中带着怨恨。
“朝阳公主?”木樵夫恍然大悟,拍案而起:“那一对母女害死了陈姑娘,所以你杀了朝阳公主为娘报仇?”他本绝顶聪明,伤痛过甚才乱了方寸,如今略略沉吟,前因后果立刻穿成一条无比清晰的线,展现在他眼前。
“不错,”凌靖雪目中露出佩服,咬牙道:“郑氏夺了娘的宠爱不说,百般罗织罪名,致使娘含恨而亡。此仇不共戴天,因而我设计杀了她最心爱的女儿”
“你且将一切细细告诉我。”木樵夫顾不上避讳,拉住她的衣袖连连追问。
锥心的往事历历在目,凌靖雪叹了口气,却没有失去理智:“木大哥,能否先告诉我,究竟你是何人?如何与我娘亲相识?”曾听母亲说过,她虽然从小在傲天寨长大,陈慕飞却不让她轻易接触外间男子。直到她十六岁那一年,偶尔在池塘边采莲子,不幸遇上了凌风龙,开始了一生的梦魇。
后来她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嫁给凌风龙,跟在他身边照顾,更没有机会与旁的男子接触。但看木樵夫对母亲的深情,断非一两日所致。如果不问清楚两人的关系,凌靖雪决不能放心说出母亲被郑皇后陷害的过程。
“我本姓朱,名讳上镇下堂。”木樵夫缓缓道,仿佛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往事。
“西南飞虎朱镇堂?”凌靖雪惊得立足不稳:“你就是朱大帅?”
她的声音中除了惊讶,更含着隐隐的愤恨。朱镇堂带着探寻的神色,迎上她的目光。凌靖雪稳住心神,深吸了口气:“你可知郑氏用什么理由陷害娘亲?”
朱镇堂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却不愿宣之于口,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