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免受外人侵扰,陈慕飞的墓掩映在一片树林丛中。徐寒命兵士们牵马原地等候,孤身陪着凌靖雪入了墓园,悄悄从袖中握住她的小手。
洁白的墓碑上简简单单刻着六个字:陈老将军千古!不提名字官职,仿佛掩埋的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凌靖雪怔怔望着墓碑,泪水连珠滚落,悲从中来,靠在徐寒肩上泣道:“外祖父一生淡泊无求,却因一本兵法为人觊觎,死后亦不得安宁!”
徐寒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黯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柔声安慰。且不论旁人,他便不止一次询问过李靖兵法的下落。倘若陈慕飞墓碑大喇喇刻上唐国公几个字,只怕早被居心不良的人挖地三尺,找不到兵法誓休。
大约半个时辰,凌靖雪悲伤之情稍解,打开随身包裹放上几样新鲜果蔬,跪下拜了几拜。徐寒正觉安心,她又呆呆望着墓碑不语,良久忽然叹道:“你所言甚是,从前我怀疑赵有涯害死外祖父,看来是冤枉了好人。”
“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找出真相。”徐寒看第一眼时已然明白,却不忍心出言刺激她,听她所言终于松了口气。若是赵有涯与郑霄联合害死陈慕飞,恨不能毁尸灭迹让人抓不住把柄,焉会如此劳心费力地为陈慕飞身后考虑?
“当年赵有涯在葬礼上将外祖父贴身玉佩和衣物交给娘亲,独独不见兵法。父皇场面上不说,心中一直怀疑,甚至因此再度宠幸娘亲。”凌靖雪越说眼中怒火越盛:“可怜娘喜不自禁,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至死父皇都没来看她一眼!”
皇帝所作所为徐寒早有耳闻,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抚着她的秀发劝道:“事情过去十年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如若真有什么兵法,我倒想交给你。”凌靖雪头靠在他的肩上,微闭眼睛,悠悠道:“到时候你拥兵自立,看他会不会气炸了肺。”
徐寒身子一抖,似要说些什么。凌靖雪恍若不觉,唇边漾起带着苦味的笑容:“我随便说说罢了,你莫要心慌。此处人迹稀少,断不会有人听到。”
徐寒仍不答话,她诧异地睁开眼,以为自己出言不慎激怒了他,却见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她身后一处地带,不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不看则已,一望之下凌靖雪亦慌了手脚。陈慕飞墓碑之后的树丛之中,四只大如灯盏的黄色圆目一眨不眨,目光诡异地盯着他二人。左右并立围住他们的去路,口中发出呲呲的响声,竟是两条粗壮弯长的毒蛇!
凌靖雪毕竟是个女子,瞬间吓得浑身无力,明白毒蛇正在蓄力,不敢发出声音惊扰了它们,紧紧捂着嘴瑟瑟发抖,眼睛不由自主向身边的徐寒望去。
虽然害怕,徐寒远比她沉稳得多,慢慢松开环抱着她的手臂,右脚前伸,右臂侧扫,缓缓将她护在身后,唇边吐出几个字:“别怕,有我在!”
短短五个字给了凌靖雪莫大的勇气,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亦渐渐放松。看着徐寒英武俊朗的侧脸,她甚至觉得:如果与他同葬身在外祖父的墓旁,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凌靖雪与徐寒肩并肩一动不动立着,盯着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背脊阵阵发凉。军士们远在百步开外,根本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
两条毒蛇缓缓蜿蜒前行了几步,忽然停住。凌靖雪看着它们黄的发亮的眼睛,仿佛从中感受到了阴毒狡猾,和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看来它们即将发动攻击,她身子微震,缓缓移动打算拦在徐寒之前。
徐寒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心中阵阵暖意流过,大手一挥将她牢牢护住,忽然粗声长啸。两条蛇等待的正是这样的时机,凌靖雪只觉眼前一花,左右两道黑影闪动,根本看不清方向。她本能地向后退,猛然想起他,脚步一顿扑身向前。她打定主意,即使不能打乱蛇的步调,至少也要替他阻挡部分攻击。
“快走!”徐寒朝她大喝一声,凌靖雪心中大惊,这才看清他左右两手各攥住了两条蛇的后颈。两蛇甚是粗壮,挣扎扭转,他几乎便要把持不住。
“我……”凌靖雪反而收住了脚步,努力克制住心头的慌乱。她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景,亦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脑中来来回回只转着一个牢不可破的念头:即使是死,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快走!”徐寒见她犹自立着不走,且神态愈来愈坚定,不由心急如焚,一边努力控制着蛇,一边连声喝道:“叫他们过来帮忙!”
等她带着人过来,他只怕造成了一具尸体,凌靖雪心如明镜,不仅不听他的话,反而沉着地打量起周围来。愈是紧急的时候,愈要心静如水,才能从看似僵死的环境中杀出一条活路。她始终记着外祖父的话。
目光落在徐寒身上,她忽地眼睛一亮,当下毫不犹豫抬手抽出他腰间佩着的宝剑,使足十成力气猛劈下去。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们满身满脸,两个三角形状的蛇头滚落地面。凌靖雪长长舒了口气,脚下一软,抱着剑瘫倒在徐寒脚边。
徐寒却比她镇定得多,双手斜捞抱住她纤细的腰肢,喘着粗气吻着她的额发,安慰道:“好了,没事了,两条都死了。”
“我……我……”忆及方才的九死一生,凌靖雪吓得说不出话,忍不住泪水晶莹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哇的哭出声:“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
“有我在,必保你安然无事。”徐寒惊魂未定,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看她吓得眼泪横流,不禁诧异:“你怎么哭了?”
刚才他一手握着一条蛇,明白支撑不了多久,满心希望她趁机逃生,却没想到她不仅不愿苟且偷生,还当机立断斩断蛇头,救了他二人性命。要知他的佩剑乃纯钢所制,寻常女子莫说挥剑砍削,只怕抽出剑鞘都不容易。
徐寒一面暗暗赞叹着她的不同凡响,一面低头看她伏在胸前哭得梨花带雨,既惊讶又觉得不可理解。其实她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子罢了,偏偏装得巾帼不让须眉。究竟怎样的苦难,她才会锻造出坚忍沉静的性格?
回想起他熟识的女子,或温柔妩媚如方五娘、李若娇,或淡雅文秀如方四娘,或活泼可爱如徐恬,却都能被他一眼看破。唯有凌靖雪,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冷静如冰,仿佛一个解不开的谜,诱惑着他越靠越近。
荷澜见军士们等得不耐烦,找了个借口悄悄走来察看,却见凌靖雪满面泪痕抱着徐寒,不由深深吃了一惊。自家公主性子有多坚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被徐家众人白眼以待,她也从未流过半滴眼泪,如今却是怎么了?
听到响动,徐寒抬头看见荷澜满脸古怪盯着他们,顿觉尴尬异常。轻轻推了推凌靖雪,他指着地上的蛇解释道:“公主方才受了惊吓。”
荷澜顺着他的手望去,两条手腕般粗细的蛇横尸地上,头被人斩去,鲜血喷溅满地。再看凌靖雪和徐寒头脸都溅上了不少血,她在脑中幻想着适才的画面,吓得毛骨悚然,拉着凌靖雪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差点哭出来。
凌靖雪已然恢复了平静,反而安慰她。荷澜擦擦眼泪,恭恭敬敬向徐寒拜倒:“多谢驸马救助公主,奴婢来世必定报答驸马的大恩。”
想起方才的惊魂一幕,徐寒竟有些不好意思承受她的感激,摆摆手道:“我救了公主,公主更救了我。你这么说我如何当得,大家总归是一家人罢了。”
被他的回答弄得莫名其妙,荷澜不解地抬起头,却见凌靖雪温情脉脉地望着徐寒,徐寒唇边含笑,亦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两人之间的情意连她这个外人都感受得真切,她悄悄咽下了口边的话,笑意止不住从脸上弥漫开来。
徐寒原本想遮掩过去免得挨魏大人的教训,无奈全身血迹斑斑,实在遮掩不过去。凌靖雪不愿他在众将面前折了威信,只道一切因自己而起,自愿从今闭门不出。魏大人何等精明,趁机赞扬她深明大义,轻轻巧巧将遇险之事揭了过去。
“驸马为了公主,甘愿牺牲性命,这份真情实在教人感动。”荷澜深知自己公主感情迟钝,事情过去了许久仍常常提起,意欲点醒她:“奴婢看着半条蛇几乎都要晕过去,驸马竟能徒手捏中七寸。若非担心公主安危,岂能勇猛至此?”
“可不是么!从前二少爷对方姨娘再好,也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墨竹明白荷澜的心思,亦来凑热闹:“俗话说患难见真心,驸马对公主深情天地可鉴!”
凌靖雪俏脸涨得绯红,默默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顾左右而言他:“让你们收拾东西,净说些没用的闲话。咱们好不容易到了昆明,总该先安顿下来再想其他。”
其他?除了徐寒还有谁能牵动她的心?荷澜听出她话中有话,故意用手肘戳了戳墨竹,笑道:“还不快去把铺床!”
凌靖雪瞪了她一眼,三人嘻嘻哈哈成一片,忽然听到:“徐副将军请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