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凌靖雪眉头微皱,很快舒展开来,半感慨半赞叹道:“可惜我远在宫外,不能时时过来问安。四皇妹真是有心!说起来五皇妹住处离御书房更近,想必来得更勤了?”
“五公主去年生了一场大病,皇上吩咐免了晨昏定省,让公主好好养身子。”苏公公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只简单回答了一句。
仅仅一句已足够引起凌靖雪的怀疑,边走边细细思索起来。昌宁表面天真无邪,其实心机城府极深,从小便知围着朝阳讨好。田贵妃早早失了宠,昌宁对皇帝有多少感情,凌靖雪一清二楚。她既然隔三岔五过来问安,必是有了计划。
出了御书房,凌靖雪客气地与苏公公道别:“有劳公公远送。”
苏公公记挂着皇帝那头,亦不敢再送,打了个千儿:“公主一路好走!”凌靖雪现下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他自不敢怠慢。
见他去得远了,凌靖雪向荷澜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去一趟田贵妃娘娘的住处,你小心行事,尤其注意昌宁。”
荷澜早就惯了,点头道:“公主放心,奴婢省得。”
遥遥看见凌靖雪进门,田贵妃便急急迎了上来,握住她的手上下前后仔细打量,良久方舒了口气:“还是从前一般胖瘦,我就放心了。”
母亲过世后,多亏了田贵妃明里暗里的照顾,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凌靖雪心中感动莫名,反手攥紧她,简单说了几句徐家的情况,亟不可待问道:“我在御书房遇到了昌宁,她似乎常去给父皇请安?”
一提起昌宁,田贵妃眼圈儿立刻红了,转过脸哽咽道:“我劝过,她不听。”
昌宁从小心思重,看不上亲生母亲的懦弱无能,借着巴结朝阳的机会搭上了郑皇后。郑皇后因着她与朝阳交好,亦对她另眼相看,愈发与田贵妃疏远了。但毕竟母子连心,朝阳过世后郑皇后闭门不出,昌宁对母亲的态度亦和善了不少。
“妹妹莫不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凌靖雪深知昌宁的脾性,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非得弄到手不可。田贵妃摇摇头,她心中一动,忽道:“或者是看上了什么人?”
三公主早夭,她出嫁之后便轮到了昌宁。嫁人是女儿家后半生的大事,皇后无暇顾及她的死活,皇帝又是个无情的,难保她自己不会动了心思。凌靖雪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急道:“昌宁年纪小,哪里懂得识人看人?父皇他……娘娘可不能一味纵着她的性子,害了昌宁一辈子!”
“尚不至此!”田贵妃偏袒女儿,闻言立刻沉了脸色:“昌宁性子倔强,却也是个明理懂事的好孩子,否则岂能看出皇上不可尽信?”
这话亦有几分道理。况且以她和昌宁的关系,直接插手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凌靖雪点到即止,假意松了口气:“那就好,我随意问问罢了。”
从宫里回来,凌靖雪直接去了徐寒的书房,徐庭仪正与儿子议论朝政,见她进门毫不意外,点点头道:“公主回来了。”
凌靖雪敛袖施礼:“郡公胸怀大度,无谓名利,令人钦佩!”
“公主谬赞,”徐庭仪摇摇头,拍拍徐寒的肩,感慨道:“寒哥儿说得对。皇上要对付徐家有一万种法子,丹书铁劵又有何用?明太祖朱元璋处决李善长一门七十余口,两块免死金牌形如废纸,反落得笑话一场!”
凌风龙的暴烈无信,只怕不在朱元璋之下。徐寒表示赞同:“一日不交出丹书铁劵,皇上便一日不放心。如今借公主之手交出去,一则来路光明,免了个丢失御赐之物的罪名;二则皇上自觉安置了人,便可大胆起用我们兄弟。”
徐庭仪深以为然,长叹道:“我已经不中用了,往后只看你们三兄弟。严哥儿酷爱诗文还倒罢了,你和梧哥儿文武兼修,最容易引起皇上猜忌。”
他们父子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凌靖雪立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欢喜无限。当着她的面毫无顾虑商量朝政大事,说明他们已将她当做一家人看待。等了这些日子,愁了这些日子,总算有苦尽甘来的时刻。
徐寒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是进宫太久累了,简单与徐庭仪说了几句,便牵起她的手告辞。光天化日之下凌靖雪纤纤小手被他宽厚温和的大掌攥着,脸儿绯红,平添几分娇羞之色。徐寒微微一笑,更舍不得放开。
进了房,徐寒温柔地附在她耳边:“你好好休息,我出门一趟。”
凌靖雪低着头嗯了声,悄悄躲在门缝里看他,直到望不见背影,才恋恋不舍地上床躺着。没睡多久,忽听门外阵阵喧哗,睁开眼正想叫人,荷澜端着茶满脸欣喜地走进门:“公主醒了?奴婢正有好消息告诉您呢!”
“什么事?”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随意问道。
“苏公公刚才传旨,皇上封兵部魏大人为征西大将军,驸马为副将,下月发兵征讨西南诸寨。”荷澜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给公主的旨意。”
徐寒得到梦想的官位是好事,但一想到他们即将两地分离,凌靖雪心头不禁涌上层层哀愁,勉强笑道:“果真是好消息,圣旨还说了什么?”
荷澜猜到她的想法,笑意更浓,凑前两步低声附耳:“皇上说公主与驸马新婚燕尔,情深意笃,特许公主同行西南,照料驸马衣食起居。”
“真的?”凌靖雪身子巨震,惊喜交加握住荷澜的手,顿时睡意全消:“父皇准我同行?驸马知道了么?太夫人怎么说?”
“全家上下都知道了,太夫人已经吩咐二夫人给驸马公主准备行装了。”荷澜喜滋滋地望着她,抿唇笑道:“这下子公主总该放心了吧。”
“胡说什么!”凌靖雪娇羞无限地啐了她一口:“还不为我更衣去慈心堂。”
徐寒的院子距慈心堂尚有一段距离,凌靖雪不喜乘车,携了荷澜、墨竹等几个丫鬟,一边散步一边思索着去西南的事。方才欢喜得狠了,静下心来慢慢琢磨,她才恍然发觉皇帝圣旨隐藏着深意。
古人云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皇帝却派她随行,说明在他心里徐寒的忠诚比战争胜利更重要。这点不难明白,凌靖雪再天真,也不至以为区区一块丹书铁劵便能让皇帝对徐家彻底放心。
相比徐寒,皇帝对她的态度更教人摸不透。出嫁之前皇帝先用亲情、后用子渊挟制于她,而这次却一反常态,未提及任何条件,大不似皇帝的为人。
尤其她已觉察出子渊之事值得怀疑,皇帝只用三言两语敷衍了事,全然不怕她因此脱离了控制。凌靖雪思前想后,唯一的解释便是皇帝另有了左右她的武器。
她还有什么命门可能握在皇帝手里?宫里唯一的牵挂便是田贵妃,但她们交往极隐秘,连郑皇后都一无所觉,皇帝更不可能知道。凌靖雪左思右想,始终摸不着头绪,只觉一颗心提在半空惴惴不安。
慈心堂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徐寒进宫谢恩未归,徐庭仪正与几位前来贺喜的大人应酬,太夫人、二夫人则陪着女眷们说话。凌靖雪刚一进门,几位夫人便一窝蜂围了上来,拉着她的手七嘴八舌说着恭贺的话。
主将魏大人多年征战身子早已不济,皇帝封他为将军只是为了依仗他的经验,实际战事全部落在徐寒手里。经过这样一番锤炼,徐寒便是未来朝中第一大将。朝臣们个个心如明镜,名义上向魏大人送礼道贺,人却纷纷挤到了徐家。
“臣妇听闻昭林公主是唐国公的孙女,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国公当年的风范。难怪皇上打破常规,准许公主随行军中,真教人羡慕!”曾在选婿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礼部尚书杭夫人拉着凌靖雪的手,连声赞叹。
暂时放下心事,凌靖雪换上笑脸,打起精神应付几位夫人,留心到赵郡公府上只送了贺礼,并无人亲身来访。司马琅与徐寒竞争中落败,干脆连表面客套也懒得做。凌靖雪目光流转,笑着问杭夫人:“怎么不见司马夫人?”
杭大人与杭夫人的三女儿嫁给了司马琅的二哥、工部给事中司马玠,两家过从甚密。杭夫人听她问起,神情微微一滞,尴尬地回答:“司马夫人小月以来身子一直不舒服,将军嘱她好生休养,倒让公主挂念了。”
凌靖雪当着她的面问司马夫人,其他人通常认为问的是杭夫人的女儿,而她的回答却是秦氏。看来徐寒与司马琅的竞争众人心里都有数,凌靖雪微微笑了笑,亦不点破,顺势关心了几句秦氏的身体。
不多时徐寒从宫里回来,更是免不了应酬。直忙到深夜时分,两人总算可以安安静静说话。凌靖雪早看出他已疲惫不堪,贤惠地侍候他躺下,自己默默想着心事。
“怎么了?”徐寒突然出声,惊了她一跳:“今晚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