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娘刚在长沙安顿下来，凌靖雪便收到了消息。她故意把书信在徐寒面前扬了扬，笑着打趣：“你的心上人已经在三弟衙门里安顿下来了，听说精神好了许多。”
“那就好，”徐寒面露欣慰之色，伸手轻轻搭上她纤细的腰肢，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她若不走，我还不知道，原来人的心是会变的。”
心中一动，她装作听不懂，满眼迷茫地说：“难道你还想纳一位贵妾？我虽然不介意，却不知道外人如何想，会不会觉得徐家二少爷太……太康健了。”
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徐寒一怔，又羞又恼伸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你不介意，为何迟迟不愿与我圆房？下月我就要去西南就职，难道一直这样拖着？”
虽然两人打情骂俏，但凌靖雪始终越不过自己的心。她看得出徐寒对她并非深爱，身为一个女人，她不愿意接受违心的爱，更不愿意为此献身。“我身上还有些不舒服，”她推脱着拨开他的手，正色道：“我还有正事与你商量。”
尽管扫兴，徐寒仍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刻正了颜色，沉吟道：“出战在即，皇上却迟迟没有下令，昨夜又招了兵部尚书进宫商议。虽然我有八成以上把握，圣旨未下毕竟不踏实。你有何看法？”
“领兵出征责任重大，非得皇上信任不可。”她语气微顿，坦然对上他的目光：“有样东西，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接来下的话一出口，无论他作何反应，她都无法再回头，不知不觉踌躇起来。剑眉侧扬，他迷惑不解地望着她。狠了狠心，她略略低头，暗暗绞紧手指：“听闻徐家有三块丹书铁劵，不知是真是假？”
“你从何处听说？”徐寒悚然一惊，充满戒备的神色。
凌靖雪苦笑望着他的眼睛，坦诚相告：“除了获得丹书铁劵的徐家，自然只有皇帝知晓此事。事已至此，我亦不愿瞒你。嫁来徐家之前，皇上赐我良田珠宝，为的就是让我伺机盗取丹书铁券。”
徐寒的反应却没有她想象得震惊，反而颇具嘲弄地扬了扬眉：“父亲书房曾进过一次贼。此人武功高强，与我对阵百余招丝毫不落下风，在徐家盘桓大半日无人知晓。幸而父亲书房戒备森严，他最终一无所得。”
凌风龙草莽出身，遇事第一个总是想用江湖手段解决。凌靖雪对于皇帝的所作所为简直鄙夷到了极点。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出他的盘算，何况徐庭仪？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徐庭仪渐渐寒了心吧。
“其实三块金牌又如何？皇上若真想动徐家，自有一万种法子。”徐寒显然对皇帝的下三滥手段很是不满，撇撇嘴嘲讽道：“而父亲与我效力朝廷多年劳苦功高，单单因丢失御赐之物定罪如何能服众？”
“这么说，徐家并不在乎那些死物？”凌靖雪精神一振，追问道。
愣了愣，徐寒面色凝重，右手握拳重重捶在桌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能以丹书铁劵换得徐家一世平安，岂非大幸？”
有他这句话，凌靖雪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她敛袖起身，朝徐寒拜了几拜：“驸马既如此想，我愿粉身碎骨以保全徐家上下。”
徐家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无语，唇边浮起一缕似有若无的微笑。
过了两日，凌靖雪派去传信的公公才给了回话：“皇上后日午时召见昭林公主。”
看样子凌风龙已视她为弃子，正是反戈一击的良机。她压抑住心底的紧张，换上身宽幅大袖的襦裙，气度雍容，一路目不斜视到了皇帝书房。
皇帝还在与朝臣商量事务，好一阵子才派了个小公公出来传话：“公主先到后殿歇着，皇上命奴才备了清茶小点，给公主解闷。”
说得好听，其实是怕她偷听偷看吧。接二连三的怠慢，凌靖雪刚来时一点点的愧疚已经烟消云散，冷冷笑道：“有劳公公。”
刚坐了半盏茶时间，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脚步声，她眉心微抖，情不自禁展开了一个和善甜美小笑容：“昌宁皇妹近来可好？”
昌宁四公主从小喜欢跟着朝阳公主玩耍，对她只维持着表面的礼貌。但一来她是田贵妃的女儿爱屋及乌。二来她模样姣好活泼可爱，凌靖雪从不计较她的无礼。
昌宁本是来给皇帝请安的，没料到在此处见到她，生硬地行了个礼，皱眉道：“皇姐不好好在徐家侍候翁姑，进宫来做什么？”
有意不提徐寒，看来她不得徐寒喜爱在宫中人尽皆知。回想几日来徐寒大异从前的温柔态度，凌靖雪心头甜蜜，噙了一丝笑意，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挖苦：“昌宁妹妹心情愉悦，是来给父皇请安的？”
昌宁自小长在宫中，总被人教导心事不可外露。她自觉掩饰得极好，偏偏总被凌靖雪一眼看破，不由无名火起：“父皇疼我，时时召见也是有的。皇姐若是羡慕，不如搬回宫里来住？”顿一顿，眉梢斜挑轻蔑地瞪着她，掩口假笑：“我差点忘了，皇姐在宫里住了十来年，也不得父皇召见。”
若放在从前，凌靖雪笑笑也就过去了。但经过方五娘的事，她愈发明白忍让未必能求得一世平安，哪怕为了昌宁日后着想，也该煞煞她的威风。她神态淡然，上下打量了昌宁两眼，微笑道：“皇妹既如此得宠，怎地不缠着父皇多赏几身漂亮衣裳？免得一个不慎路过延明宫，惊了皇后娘娘。”
这话旁人听不懂，昌宁却是一清二楚。从小为了争宠，她时常模仿朝阳的穿衣打扮，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前几日因此刚被郑皇后训斥了一顿，没想到凌靖雪竟得了消息，以此嘲讽她。
“你……”昌宁小手攥成拳，毕竟不敢逾越身份动手，大大的凤眼满是怒火，瞪着凌靖雪：“等我告诉父皇，有你好看！”
“哦？”凌靖雪挑挑眉，不屑一顾。恰在此时苏公公躬身施礼：“昭林公主请。”
皇帝背对着她，姿态放松，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凌靖雪简单施了个礼，从袖中掏出东西，放在桌上：“无事儿臣就先退下了。”
余光一扫，“免死”二字映入眼帘，赫然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丹书铁劵。皇帝身子巨震，急急转过身，捧在手中左右端详。确认无误，长长舒了口气，方抬头盯着她，满脸怀疑：“你怎生得来？”
“只要得到徐家信任，一切迎刃而解。”凌靖雪低头应答，故意不与他目光相接。
“不愧是朕的好女儿！”皇帝龙颜大悦，笑声震天：“来人，赐昭林公主金步摇三支，玛瑙翡翠如意各两支。”大张旗鼓地赏赐必然露馅，倒不如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既表示了恩宠又不容易被人发觉。
“待你寻到了另两块，助朕将徐家一网打尽，朕便赐你良田百亩，再追封你娘为后，如何？”皇帝眯着眼，努力装出慈爱的样子：“到时候朕再为你择一户好人家，令你后半生无忧，也算了了为父的一片心意。”
“儿臣只想问一句，”凌靖雪眸光陡然变得凌厉清冷，毫不畏惧地与皇帝对视：“子渊在哪里？父皇答应接回子渊，为何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帝仰天打了个哈哈，抚着下巴，充满深情道：“子渊是朕唯一的骨血，你放心，有朕一日，必定会将他从郑氏手中夺回来。朕派出去的人已经探查到了他的下落，只待时机成熟，朕便接他回来，封为太子。”
一大堆美好的许诺，可惜都是虚无缥缈的空话，凌靖雪自然不会轻易被他瞒骗过去。秀眉轻扬，她追问道：“敢问子渊现在何处？”
皇帝眼珠飞转，笃定地回答：“郑氏将他藏在太行山脉一处隐蔽的所在，轻易察访不到。”语气微顿，痛苦地扶额长叹，眼眶隐隐泪光闪动：“朕膝下儿女单薄，仅有一脉却流落异乡，莫非是朕的命数？”
若说方才的感情三分真七分假，现下皇帝却是十分伤感。他幼时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一直流落在外漂泊长大。想到百年之后大好江山没有儿子继承，只能在关系生疏远方族人中寻找，顿觉心灰意冷。
无论如何，他总是她的亲生父亲。余光扫过他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鱼尾纹，凌靖雪亦狠不下心，和缓了语气安慰道：“好在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绝不会伤害子渊。功夫不负有心人，儿臣相信父皇定能早日接回子渊。”
皇帝却不愿无助的模样被人看到，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挥挥手，他疲倦地闭上眼：“先下去吧。”继而吩咐苏公公：“让昌宁公主不必来了。”
心心念念等了许久却不得见驾，依着昌宁的性子非得大发一场脾气不可。凌靖雪不愿与她当面冲突，低声问苏公公：“可否从后殿走？”
苏公公何等乖觉之人，立刻会意，陪笑道：“昌宁公主两三日便来一次，皇上没空见也是有的，昭林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