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放我回去好不好?龙哥哥看到我平安无事,一定不会追究你。”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伏在马上,发鬓散乱,衣裙沾满血迹,哀哀道。
纵马疾行的虬髯大汉充耳不闻,成一手扣住她的双臂,一手猛地扬起马鞭,吃痛的马撒开蹄子狂奔,转眼更去得远了。
女子被疾驰的马颠簸得头晕脑胀,加上连日的担惊受怕,终于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山映斜阳天接水,绿草如茵,全然不见方才的肃杀景象。
这是哪里?她第一个反应是夺马逃走,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识得回去的路,可怎么是好?左顾右盼间,忽然发觉挟持自己的男子倒在草地上,伤口汨汨流血不止。
她自小跟着父亲在男人堆中长大,不仅不怕,反而起了一丝怜悯之心。叹了口气,刀剑无情、战争无眼,若非龙哥哥把他逼得退无可退,他怎会胁持了自己杀出重围?全军覆没的他就算有能耐,也再难与攻下半壁江山的龙哥哥相抗。
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父亲称赞他是个令人钦佩的真汉子。她从怀中拿出一瓶药,小心翼翼为他清理了伤口,又撕下裙摆的布条包裹好。忙了大半天,见他呼吸渐渐平稳,总算松了口气,环顾四周,除了野果野菜别无一物。她将他的头盔用清水洗净,煮了一锅野菜汤。或许是闻到香气,他手指动了动,忽然惊醒,下意识道:“你是谁?”
她惊了一跳,好半天回过神,吞吞吐吐道:“你不记得了?我……我……”除了夫婿和家里人,女子的闺名不可为外人知晓。她犹豫半天也没说出来,低头咬着嘴唇,可怜巴巴不敢看他。
他哑然失笑,耸耸肩,爽朗道:“是我失言,凌太太勿要见怪。”
听他叫她凌太太,她的脸刷地红到耳根,眼睛却充满了欢喜的光芒。他看在眼里,想起他们成亲半年多来,凌风龙一直与自己开战,想必难得回家看一眼娇妻美眷,难怪她一副不习惯的模样。
收回思绪,他觉得追问人家私事甚是无礼,找了个由头转开话题,指着火上的汤,和缓了语气问道:“这是你煮的?”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颇显局促:“我不常操持家事,做得不太好……”
他不以为意,也不怕烫,端起大口喝了,赞道:“好美味的汤!”
她眨眨眼睛,面上泛起两抹红晕,不知不觉想起凌风龙。每次她想亲手下厨,他总是亲昵地揽着她的肩膀,抚着她白皙细腻的柔荑,宠溺地笑道:“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做便是了,莫要弄粗了你的手。”
许是饿得狠了,他咕嘟嘟又灌了几口仍觉不够,索性把菜叶子都吃了,顿时恢复了几分气力。头盔随手一扔,他跳起身,笑道:“我去打只兔子给你吃。”
伤重未愈,她正想开口阻拦,他已大踏步走得远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果然提了两只兔子回来,往她面前一丢:“够不够?”
兔子只被折断了腿,两只眼睛滴溜溜望着她,甚是可怜。他身受重伤需要吃肉补身子,她生生咽下了放生之类的话,转过头不忍看他烤兔子。
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故意找些话题缓和气氛:“我叫朱镇堂,山东人氏。我瞧你模样口音似是江南人氏,我猜的对不对?”
她抿唇而笑:“我是闽地人,勉强也算江南罢。”
“哦,”他霎时无语,半晌方缓缓道:“所以你是陈老将军的亲眷?”
心知早晚瞒不过,她低头嗯了一声,只听他深深叹气:“虽然我与凌风龙不共戴天,但陈老将军曾救我一命。放心,我定不会伤你。”
她抬起头,眸光闪闪明艳照人:“爹爹早说朱将军义薄云天,果然名不虚传。”
想着即将回到凌风龙身边,她才会这般欣喜吧。他撇撇嘴,摸着肩膀的箭伤,望向她的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怜悯。
两军对垒,陈慕飞的军队忽然从背后杀到,夹攻得他措手不及。好在他勇猛过人,情急之下仍冲动凌风龙的副帐,挟持了气质不凡的她。猜想她便是凌风龙新娶的妻子,对方投鼠忌器自己当能全身而退。不想凌风龙竟示意属下暗箭偷袭,他反而为她挡了一箭。若非罗君信拼命阻止,他们早成了一对箭靶子。
不知是她过于轻信,还是他看起来说一不二。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照顾他的伤势,她从没催着他履行诺言。若不是偶然间看到她捧着一方绣帕发呆,他几乎要忘了她已嫁为人妇,****思念着自己的丈夫。
以他的身体底子,七八日伤口已渐渐康复,但他却下意识回避着送她回去的话题。直到有一日,忍无可忍的她红着眼眶,泪汪汪地追问,他猛然发觉自己的心被深深地刺痛,竟对她产生了无可抑制的依恋。
待凌风龙为帝,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兵败如山的他一无所有,甚至不能给心上人一个平静安稳的家。看着她日渐丰腴的腰身,他更没有资格将她留在身边。
牵着马,顺着来时的路徐徐前行,离家越来越近,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的心却一点一点沉到谷底,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她跳下马背,掩饰不住心底的欢喜,眉眼飞扬如同振翅的蝴蝶:“朱大哥,谢谢!”
望着她欣喜若狂的神色,千言万语噎在他的喉头,最终汇成一句:“你叫什么名字?若是凌风龙欺负你,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心情愉悦的她格格直笑:“多谢朱大哥,我叫陈蝶。龙哥哥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怎么会欺负我?”
是了,包裹伤口的裙边上分明绣着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他摸摸胸口的暗袋,笑着与她道别,目送她离开他的世界。
待凌风龙称帝封后的消息传来,他已是乡间小酒馆粗憨的打铁匠。那个夜晚他将全部的积蓄换成酒,烂醉如泥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