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满身血污,腥气不可闻,但他丝毫不在意,呼吸均匀,心率稳定,目光炯炯有神,像一个平凡无奇的人一样。如果此时有人走过,绝对不会认为他是杀戮场规则与秩序的制定者。
耿夜看着这个表面上孱弱,实际上充满爆发性力量的少年,完全推翻了刚才的推论,原来的轻视荡然无存,在内心对他的评价拔高了一大截。甚至,不在袁山,聂双双等辈之下。
无它,刚才闵子然的表现实在是太出彩了,无论是对匕首的驾驭程度,还是徒手与野兽肉搏的能力,再加上月舞之境的显露,在青年辈里,都难能可贵。眼光毒辣的他不难看出,这样的身手,不真正经历过生死磨练,是不会有的。在这一点上,闵子然可比从小养尊处优的部落子弟强了无数倍,两者就好像松软的陶土与烧制过的瓷器,虽然实力本质是一样的,但能装多少东西,能否登上大雅之堂,可是有着云泥之别。
真得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闵子然对道的领悟还欠些火候,年纪小,有瑕疵怪不了他。
假以时日,心中荡然无物,抱元守中,灭纵欲,如止水,月舞大成时,他,有很大几率,成为猎神之下,命斗第一信仰。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耿夜就管中窥豹,从一个命斗的角度对闵子然打分,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外,同辈的命斗中,在整个泱泱黎部落,闵子然已无敌手。
耿夜在大叹发现好苗子的同时,不禁感到悲哀。他隐约感到,袁家内部似乎有着什么尖锐的矛盾,连对下一代的训练都不是十分上心,致使以批量走出最强命斗的袁家沦为四大家族私下里的笑话,连续六年族中大比,身为龙头老大的袁家竟无一次夺魁。
再这样下去,土崩瓦解是早晚的事,至少,现在黎部落内,解散联盟的呼声是越来越大,喊得最凶的就是凌家,至于其他的,恐怕也是同床异梦,意图分离出去,自立门户。
难道,猎神之后,袁家就无人一力回天吗?谁,来延续昔日的辉煌?
耿夜惨笑,他不过是这盘大局的一颗棋子,怎么能知道其中的尔虞我诈?肉食者间争得头破血流的王座,葬送的不过是麾下死士,不过是天资幼辈。
不过,几代父辈辛苦打拼下的家底,而已。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闵子然几眼,眼中一亮,或许,是到了打破思想壁垒的时刻了,唯有如此,袁家才能在未知的劫难中挺过来吧。
“闵子然小兄弟,是我们眼拙了,没有对你的战力做正确的评估,在此我代表袁家猎杀团向你致歉。”耿夜的语气客气中透出几分热情,不只是有心还是无心,他并不代表竞技场,而是将自己袁家猎杀团的身份摆上了台面。
猎杀团,虽不及神猎队那般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但作为专门培养命斗者的秘密组织,在调训命斗方面,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独特体系。对一个执着于匕首的人来说,诱惑是致命的。
相比耿夜的热情,袁野还是喜欢刚刚他的不咸不淡,不过他知道刚才一时兴起,表现得太抢眼了,这下果然成了耿夜眼中的香饽饽。
他尴尬地笑笑,回复了木讷,青涩的模样,沉默不语。他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好。
耿夜察觉到闵子然的不适,他明白,自己前后的变化有点大,这个半大孩子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给闵子然一个和蔼可亲的好印象,为了套近乎,他比闵子然还紧张,低声问了句:“不知小兄弟师承何处?”
打死他也不信,这个月舞手法是闵子然无师自通,还是先把他背后的师尊弄清楚了,免得以后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抢了自家人。
袁野心里一咯噔,笑而不语,故作深沉。
如果把他的师门真搬出来的话,只怕耿夜要当场石化了。
继承了最正统袁家独门双绝,手法全是借鉴神猎队简化而成,袁野师门的敏感,是耿夜始料未及的。
耿夜正色,敛容道:“这是我的错,耿夜孟浪了,不提得好啊。”
他话锋一转,有点无厘头地说:“不知小兄弟有没有兴趣随我去见猎杀团团长,在他那里我还是有几分话语权的,你这样的好材料,不放在猎杀团真是可惜了,切莫空费韶华,走了多少弯路啊。”
耿夜这句话,招揽之意毕露,其意,就是给闵子然一张免测试的通行证,给他一片更适合的舞台。
如果是旁人,面对这么丰厚的橄榄枝,想都不需要想,马上就会点头答应了
可惜,对于这份惜才礼遇,顽石一样的袁野并不是很在意,一心减少麻烦,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这位耿夜大哥,如此恩厚,子然受之有愧啊,何况子然懒散惯了,到了猎杀团做不了什么伟业,添张吃饭的嘴罢了。
耿夜一听,暗自愠怒,怪闵子然不知会错失多么大的机会,急道:“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猎杀团的名号,不知有多少人踩破了门槛都想进来,还不得其法,别一糊涂,后悔终生啊。”
“我意已决,让大哥为难和失望了。”
“唉。”耿夜仰天长啸一声,他没有直接从新生中抢人的特权,又对如此绝世命斗胚子不舍,心里一计较,只好出此下下策了。
耿夜没有太大的把握,只好先稳住闵子然。拿出一块虎头牌,递给了他:“别误会,这只是竞技场执事的令牌,我有点小事处理一下,你带着这块牌子,可以先去其他几区转转,也可以试试手,别走太远了啊。”
袁野低头抚摸着牌子上精致的纹路,对耿夜感激万分。碍于猎手身份,他本无法再挑战下几个区域,正愁苦不已,没想到耿夜体贴万分,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抬头,欲道声谢,耿夜早已无影无踪,而袁野,连一丝风的律动也未感受到。
这个耿夜大哥,真是个急性子啊,招呼不打,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怎么联系还是个未知数呢。
不管了,还是赶快找几块宝地热身下,免得自己手里还没有捂热,他就回来索要了。
袁家内部,茂林修竹,亭台假山,中央湖面两只天鹅悠然划水,长翅高扬时,溅起四面水花,衔起一片折射下的虹彩,一色长天。
大煞风景的是,东南角一处,是一片光秃秃的小丘陵,不见一星绿意。袁家人早就见怪不怪了,把这里划为禁地后,就没再多言语了。
砂土遍布的丘陵中,突兀地出现一道劲风,卷起了拳头般大小的石头,旋即流星赶月,一颗颗坚硬的岗岩四分五裂,炸裂的反冲力将它们甩出好远,碎成一地指甲盖大的石切片。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切片的剖面平整如镜,宛如巧匠有心之作。
当风刃的速度和回旋力达到一个临界点之后,自然就赋予它改造和完美的规律法则。
飓风速度不减反增,其后传来阴风阵阵,黄烟四起,十余条碗口粗的毒蛇扭动着灵活的身躯,背侧的黑色眼睛状斑纹一闪一闪,像极了窥伺之眸。
银环眼镜蛇,士阶的噩梦,师阶尚且避之不及。
飓风在一个豁口处突然停下了,原地打转,似是等待着银环。
嗖嗖数声,风眼处裂开一道,四支漆黑色的长矛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击向石壁,飞溅明亮的火星点点,其中一支以预算好的路线弹开,恰好拦腰将一条银环切断。余威不减,将另一条彻底掀翻,在空中甩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落在崖缝了,眼见得是不活了。
经过精密的算计,三支长矛建功赫赫,所有银环直接或者间接钉死于矛下。
命斗者的法则之一,能一击完成的事情,就不要用两次或者三四次完成。
风定,深深的凹陷处,一个布衣男子喃喃道。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坠饰和护甲,只在腰间,别了一对匕首。
双手,脚腕处,各牢牢得绑了四根锁链,而刚刚看到的长矛,其实一直是男子的最大负荷,从锁链砸地造出的大坑看,纯粹的重量截断银环,它的质量达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
男子似乎是习惯了这种非人的训练,脸上风淡云轻,不见一丝力尽的潮红。
有人来了,男子抬头,平静地看着那一道拉出长长残影的弧形。
“是耿夜,他不好好在竞技场兼职,跑这里来做什么?”男子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耿夜在上空看到那条大链,不敢迟疑,按下速度,燕落平地,成半跪之势,大声道:“团长,属下有事相报。”
“说,不说个所以然来,我把你拿渎职罪论处。”
耿夜虎躯一哆嗦:“属下不敢妄自做主,确实有要事。竞技场来了个命斗怪胎,气阶八段修为,却掌握了月舞,对匕首的领悟可以说是属下见过的最好的。不知能否招他入猎杀团?”
“月舞,居然是月舞,好一个月舞风华,”男子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不过很快调整过来,“不错,有点意思,带他来见我吧。”
耿夜流汗,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属下无能,这位少年不肯过来,全凭团长吩咐,一句话,属下就敢把他抓来。”
“这个人,脾气倒是倔,架子也蛮大,可查过出身是否清白?”男子的兴趣锐减,随意问道。
“这,属下不知。”耿夜大呼完蛋。
“哼。”男子冷哼一声,“废物,别和我你是猎杀团正队长之一,我都替你丢脸。那小子叫什么总知道吧。”
“闵子然,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姓,估计出身应该可靠。”
“闵子然。”男子重复了这个名字一遍,将身上的锁链全然轰碎,一身纯粹的混沌威压铺天盖面袭来,让耿夜喘不过气来。
“你做的不错,带我去会会这个小子吧。”
老爷子一直念叨着说闵子然不错,希望自己能指点一二,那就,遂了他老人的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