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眼镜有个很要好的朋友,两人是高中时候的同学。由于长期以来两人都互相帮助,所以友谊非比寻常的深厚。眼镜的朋友结婚后,和老婆关系很好,这本是让眼镜很羡慕的事情,可是眼镜却意外发现了那女人对朋友不忠的事实。
为了朋友,眼镜把那事告诉了他。他原本也是为朋友好,以为他会好好调教妻子,哪知那女人却反过来恶意中伤二人的关系。眼镜气不过,想出了一条计策,让朋友亲自将妻子捉奸在床。朋友一怒之下,将妻子打成了终身残疾,犯了故意伤害罪,而眼镜也因在场帮过忙而获罪。
眼镜说他当时无怨无悔。看到朋友极力为自己开脱,把所有的罪往身上揽,眼镜很是感动,为了能减轻朋友的罪,他也承认自己也出了手的事实。为了朋友,他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罪都可以承担。可到后来,眼镜又说他太不值了。毕竟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既然朋友他都能承受得了,自己干吗非得逞能呢?结果不但弄散了朋友的家庭,还害得一个终身残废,两个进了监狱失去自由,那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眼镜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人生嘛,不就是上为一张嘴,下为一根屌嘛,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呢!”
黄子火是个一踩九头翘的人,他还能有什么样的道理想不通呢?
要放纵一下自己,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从“仙客来旅店”到“野花居旅店”,从“天上人间”到“凡花异草”,他觉得眼睛发花,不知道脚跨进哪家旅店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终于在估量了一下自己包里的钱后,他毅然走进了一家店名看着相当粗俗的旅店。
这家叫“杠上开花”的旅店装修并不是特别好,也就是一般的旅馆标准。
服务台前坐了两个正在涂红指甲的妖冶女人,一见到黄子火进来,马上就笑脸相迎:“帅哥住店吗?”
“不住店我跑来干吗?看花啊?”黄子火故意调侃。
涂着浓妆的女子笑着说:“咱这儿的花可好看了,帅哥要进什么样的房间看?单人间还是标准间?”
“条件如何?”
“哎呀,我们这儿的条件可不一般呢,当然,双人标间要比单人间的条件好一些。”
“一晚上多少钱?”
“双人标间一晚一百八,其他另算。”
“没个定价?物价局核过价没?卫生防疫达不达标呢?”
“帅哥你这是什么话,这样吧,你和她去看一下323房间,要是觉得房间可以,她会给你介绍其他服务项目的。”
黄子火跟着美女进了房间,随便看了一下就抱着美女要亲吻,那女的也不推辞,随口说了句:“一百。”
黄子火将女人按到床上,随手拿了一百块钱丢在床上,很快就将自己剥了个精光!
久违的感觉,久违的渴望,随着久违的冲动,黄子火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稍事休息,当他还想再来时,那女人收拾起衣裙和钱,丢下一句:“你还没开房呢。我去帮你开房。你要住几天?”
“先开一天,明天我还要办事。”黄子火觉得自己有些疲惫,看着那女人出了房间的门,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一股冰凉的水从头顶猛地淋了下来,他打了一个冷战。虽然已经是四月中旬了,但温差还是挺大的,这猛然间被冷水一浇,他清醒了。
赶紧调温。一股滚烫的水落在他胳膊上,又烫得他往回一缩,脚下一滑,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水温终于合适了,他把自己放在水帘下,任凭温暖的水淋在头上,然后顺着身体往下流。阵阵暖流如电流一般从身体里穿过。
从“杠上开花”旅店出来后,黄子火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走到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看到街边花园有铁凳,他坐了下来。望着那来回跳跃的红绿灯,就好像看到了一双双明灭不定的眼睛。他认真地把所有的亲朋好友想了一遍,突然间觉得所有人都是那样的陌生。
师傅印正良的一句话浮上了脑子:“在外行走要靠朋友,但要记住,朋友也有三六九等,人前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黄子火一想起这句话,就有一种莫名的痛。当年要不是这句话,他怎么会去结交那么多的狐朋狗友?现在看来,自己只是没有争议地去实践师傅说的“在外行走靠朋友”这半句话了,却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后边半句话的重要性。
在外行走靠朋友,千古真理。至于靠什么样的朋友,却是一个值得永远斟酌的话题。
黄子火至今没有想清楚的是,自己也认识了那么多的朋友,交心交肺的也有不少,可为什么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朋友呢?算是什么鸟?
哼,朋友算个鸟!
不想起那些所谓的朋友,心头还没那么多的气呢!
人说狐朋狗友,啥是朋啥是友?
曾经听师傅讲过孔颖达的话:“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朋友聚居,讲习道义。”后边八个字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是什么意思,但前边八个字黄子火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同门师兄弟是朋,同在一条道上混的是友,这是黄子火一直以来的认识。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脸去见师兄印天成。从自己跟着他跑江湖那会儿开始,他对自己的照顾从来都是那样真诚。可自己呢,总是觉得他啰唆,觉得他凡事都是那么谨小慎微,总觉得他把天下人都看成是坏蛋,都需要防着几分的做法太不像个男人做的事,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可自己却总是少了那么一点修为!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晚了!
真的一切都太晚了么?自己不还是活着出来了么?
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你们等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自己能算个君子么?肯定算不得的。哪怕想算个小人,自己也不够格。为小人者,得心狠手辣,得笑里藏刀,得不择手段,得吃人不吐骨头,得……得得得,得了吧,自己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得念两句阿弥佗佛为它超生,谁要是真把人肉摆在自己面前,能下得了口么?
做不成小人,离做君子的距离又太远,那自己还是做凡人吧!
要做好凡人,就得有冤伸冤,有仇报仇,虽然不必睚眦必报,但总不能处处被人欺负。
自己已经被人欺负得不知道啥叫尊严了!就算是一条狗,被人踩疼了,也总得叫两声示威呢,可自己敢叫么?又能叫得出来么?
俗话说,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呢!自己不是兔子,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要是时间倒回去七八年,怎么说我黄子火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这来凤镇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有几人不知道我的大名?
时过境迁,五年了,我黄子火走在这大街上,能算个什么东西?
看芸芸众生都在为生活奔波,都在为明天奋斗,都在为脖子上那张嘴、胯下那根屌卑躬屈膝、奴颜媚笑,这世间还能有几人活得出真正的自我?
我黄子火算个啥?曾经的高尚品德换来的是什么?曾经的友恭弟谦得到的又是什么?
五年的牢狱之灾!五年啦,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啊!
要说那五年的灾难是自己种的因结的果,多少还可以承受,问题是,那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啊,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会被莫名其妙地关了五年?
那罪名好像定的是诈骗罪,可自己究竟诈骗了谁,诈骗了什么呢?
连自己都不清楚诈骗了什么,别人怎么就知道得那么清楚,还能为此把自己关了五年呢?
苍天啦,你还有眼没眼?
这样的自问自答,黄子火在里边时,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演练,都问得自己近似于麻木了。
而今走在这人拥车挤的大街上,看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一张张焦急忧虑的脸蛋,也看轻轻松松快快乐乐一副副娇艳美丽的容颜,有谁认得黄子火这么一个人?又有谁是你黄子火认识的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眼镜知道黄子火快要出狱时送给他的一句话。他不知道是啥意思,瞪着眼睛看着眼镜。
眼镜明白他不懂,笑笑说:“哎,人啦,认真想想,其实都是在自寻烦恼。本来人心都可以是很洁净的,只是有了各种欲望,所以才会为达到那些欲望而不择手段,你被人妒忌或者妨碍了别人,你自己就成了别人进攻的目标了。假如你不失去自我,又有谁敢动你一指头呢?”
黄子火终究还是明白了眼镜话里意思,他冷笑了一下,“就算你啥也不去做,坐在屋里也可能遇到飞来横祸。”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真要是坐在屋里都能遇上横祸,那是好事,那是上天在眷恋你,不希望看到你为了那些欲望苦苦煎熬,早早地让你离开苦海呢!”眼镜看来是真的想通了,这些看来是对黄子火说的话,其实也是在劝说自己。
黄子火最后对眼镜说的一句话是:“好好保重吧,有缘咱们再见。”
人生何处不相逢?黄子火这会儿真要是看到眼镜向自己走来,他肯定会躲着不去见他,因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那段不愿意去触摸的心事。
他要逃离!
黄子火站起身,看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知道往哪儿走最好。
他将手伸进衣袋,摸到了一个硬币,拿出来,他在心里默念着两个名字。
如果是正面就去找师兄印天成,一来叙叙多年的情谊,二来也向他说说心里的苦恼,要是能看到师傅,顺便感激一下他对自己的教诲。更主要的,他还想听听师兄对自己今后的路怎么走提一点建议。
如果是反面,他就去找那个曾经誓言与自己做最好的兄弟的人,问他一些自己至今都无法想清楚的事,比如:自己酒后睡了他老婆,究竟是他们两口子的计谋,还是自己真的酒后乱性……
黄子火将硬币扔向空中,又伸手接住……
4
水泽皇寿庆的前一天,黄子火出现在了来凤镇镇上。
黄子火原本想回家去看一眼家里人,顺便打听一下这五年来水泽皇究竟兑现了多少他曾经的承诺,再打听一下水泽皇目前究竟情况如何。
上午十点,他刚一踏上来凤镇的街道,就被人叫住了。
“黄叔,哎呀,真的是你啊,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几兄弟正想去你家看你,给你庆贺呢!”黄子火猛地被人从后边拉住了胳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对方已经说了一连串话了,“我是杨地双,外号杨老二,黄叔不会已经忘了吧,我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杨天双。”
黄子火还真没弄清楚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他有些迷惑地看着这张年轻的脸,脑子里努力搜寻着信息,自己啥时候认识一对双胞胎兄弟呢?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走过来三四个人,前后左右将他团团围住。
杨老二指着身边的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年轻人说:“黄叔,这就是我哥杨天双。你还没有想起来么?那年,我和我哥哥得了一种浑身痒的怪病,医院都没办法治,我奶奶找到你,你弄了一些草药让我奶奶烧了几锅水给我们洗澡,一下子就好了。”
要说自己当年跑地摊卖药时治好的病人,不知道有多少呢,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顶多二十出头,当年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他哪能记得那么多呢!
黄子火有些疑惑地摇头,“我还真不记得了。”
“哎呀,黄叔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兄弟俩是常泰县城狗市巷的,当年你把我们兄弟的病治好后,我奶奶本想让我们俩认你做干爹的,你想起来了?”
黄子火猛然想起至少在十年前的一天,确实有个老太婆突然来到他的草药摊子前对他说感谢他治好了她两个孙子的病,并说要认他做干爹。黄子火当时笑着说:“哎呀,老人家,你的心意咱领了,认干爹的事就免了吧。咱们这些跑江湖的人,凭的是良心给人治病,要是每治好一个病人都认一门亲戚,那以后咱也不用行医了,每天都吃亲戚得了。”
那老太婆后来也经常到他的摊子前帮他招揽生意,说他的药是如何如何好,手艺是如何如何高明。对于那种活招牌,黄子火巴不得多几个呢!虽然他并没有看到过老太婆口中的两个双胞胎孙子,但经杨老二提起,他还是猛然间想起了那个一脸笑容的老太婆。
“你们真是杨老太的孙子?”黄子火打量着两个年轻人。
杨老二染着一头金发,两眼炯炯有神,左边耳朵戴着一个银色的硕大耳环;杨老大则是一头蓬松的卷发,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他看着黄子火,并没有半句话。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前几年我奶奶在的时候,就经常在我们耳边念叨,说黄叔你要是还在行医的话,她的病就一定能治好。”
“你奶奶她……”黄子火原以为是老太太差让两个孙子来请自己呢,想不到那老太太已经死了。
“我奶奶走了两三年了。她得病那会儿,吃什么大医院的药都不见效,她觉得要是你能给她开药方的话,她就一定能好。可她并不知道你被关起来了,她要我们在附近的大街小镇到处找你,希望还能碰到你。”
“你们又没见过我,怎么就认得我呢?”黄子火突然有些莫名其妙了。
“我爸问了很多人,找到了你们家,才知道你出事了。为了安慰我奶奶,他向你家里人要了一张你的相片,带回家给奶奶说,让我们从相片上认清你,好寻找你。”
杨老二的话让黄子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想不到自己许多年不卖药了,居然还有那么一位老人惦记着。就算当时不被关起来,能给老人家看病,自己也未必能有把握治好她,毕竟连大医院都无法治好的病,自己又有啥能耐治好呢?
但话又说回来,心病还得心药医,或许老太太一知道是自己开的药,从心理上得到缓冲,说不定还真能医好她呢!可惜了,自己没能积到这份功德!
黄子火突然想起师兄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皱了一下眉头,面前这两个小伙子自己并不认识,单凭他们口里说的那位老太太,是不是真的可以相信他们呢?他们认出自己来,难道就只是跟他说说他们奶奶的故事?
难道他们还有其他的打算不成?可自己就是一个刚从牢里出来的人,身上又没多少钱,难道还怕他们骗钱不成?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和自己套近乎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黄子火看着兄弟俩,又看看其他几人,“小兄弟,代我向你家人问好,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杨老二笑着说:“黄叔,你先别急嘛,看在当年我们找了你那么久的份上,既然今天碰到了,就说明我们还是真的有缘。虽然我们无缘认你做干爹,但至少我们曾经被你治好过,那份感激之情总还是想报答一下的。要是黄叔没有其他特别要紧的事,何妨与我们一起去吃顿便饭,让我们兄弟俩敬你一杯呢?”
人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不答应呢,有点不近人情;可真要答应了呢,自己与他们素昧平生,虽然故事听起来是真的,可毕竟自己从来就不认识这些人。看他们那个样子,今天是非请自己喝酒不可的了。喝就喝吧,反正自己身上也没有几个钱,他们不管是骗还是抢都从自己身上搜不出多少油水的,谁怕谁呢,既然有酒肉吃,不吃白不吃!
主意打定,当下黄子火笑着说了声多谢,就在这群年轻人的簇拥下进了一家饭馆。
坐在桌前等菜时,黄子火旁边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自称是黄子火家门的叫黄加罗的说话了:“家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也不知道咱们还能排上辈分不?”
“哦,你老家是哪儿的,祖上是……”黄子火突然有了一点兴趣。
“我听我爷爷说,我们是从大河县搬过来的,我爷爷是良字辈,我爸是天字辈,我们这辈本来是子字辈的,我妈说黄子罗不好听,干脆改成黄加罗了。”
黄子火笑了,“哎呀,咱们还真是一家人呢,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了!”想不到这也能遇上自家人,他心里有些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