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走水路的。”韩晓记得这是云祥他婆说的。韩晓发现,但凡哪家死人或三周年多数时候,总爱下雨。将这个情况和凯子讨论,凯子就告诉韩晓,他婆说鬼怕光,所以常走水路。韩晓记得父亲三年的时候,瓢泼大雨就一直下了两天。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起了阵阵白雾,迷迷茫茫,似乎预示着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一直到破晓时分,雨声才渐渐止了下来。
夜里雨声太大,又提心吊胆害怕屋子哪儿漏水,各处会不会有事儿,因此,整整一夜没有睡好。
雨声越来越小,韩晓才渐入梦境。
“晓晓,快起来,村里出事咧!”母亲不知又在窗檐收拾着什么,对着窗内说。
“又咋咧,出啥事咧?”韩晓极不情愿地应声回问。
“灵芝她妈殁咧,老婆死得不明白!——上吊死的!”母亲后面的声音压低了许多,让不要出去乱说。
灵芝姨她娘家妈死咧?心头有些疑惑,韩晓头脑登时清醒了许多。
灵芝姨娘家在村西头,嫁到村东头。韩晓不太喜欢灵芝姨她娘家妈。那个老婆子整天上嘴唇翻着,挪着脚嗅着鼻子从东家晃到西家,从西家摇到东家,看这家啥是个好吃的,看那家啥是个香的,上辈子就像个饿死鬼,拿聪慧姐的话说就是“看见人家的稀屎(sǐ)都是个香的!”如果仅仅是因为嘴馋、贫气、馓眼,倒不至于完全讨厌那个老婆,关键是还爱笑话人。有次下暴雨,下得一发不可收,大水眼看淹到家门口,妈、姐和很小的自己披着塑料纸拿着脸盆和桶在门前匆忙刮水。那个老东西和她孙子在自家门前往这边瞅,看水涨河宽,看街道上能漂船,婆孙俩竟然异口同声笑韩晓一家都像羊!还有一次,韩晓到云云姑家里去逛,云云姑的小子和韩晓因抢占板凳起了口角。那小子便说“谁他爸拿车轧死咧!”韩晓就说“大气蛋!”那小子患过疝气,小时候****大得像个猪尿泡。尽管说得比较含蓄,但聪明人还是能听得出来。正当两人要动手的时候,云云姑赶了回来,制止住了!那老婆也在院中,等韩晓一走,便趁机戳是非。和那小子吵闹不和,韩晓就不再去那家。没过两天,老婆趁着街上人多问咋不去云云姑家里逛呢。知道明知故问,韩晓便说:“你还管咧个宽?!”老婆子脸面上挂不住,便连声说“他娘咧个肶,他娘咧个肶,我还不敢问一哈咧?!他娘咧个肶,他娘咧个肶……”倚老卖老,气喘嘘嘘!韩晓妈在远处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站了起来:“他娘在这儿!五姨你上了年龄了么,也知道两个娃闹了不说话,还故意那么问!你说一遍‘他娘咧个肶’,也就算了么,我就装作么听见,还不停点儿地说!”便又和韩晓妈喊了起来。从那之后,韩晓便不再理会那个老婆子,心里别扭。不过,母亲似乎没记性,还经常给那馋老婆子尝这尝那!那个老婆还擅偷,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出了地畔子,不敢撞爷勾蛋子!”把村后有地的整的不得安宁,这是韩晓不喜她的另一原因。老婆早年缝被子时将针别在裤腿上穿线,针流窜到皮肉里,最后动了手术,走路就一直跛,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往地里跑,腿抡得很欢!韩晓妈经常种在城后地里的辣子、蒜苗或菜不见了许多,后来有人提示:姨!人家成天吃蒜苗蒸疙瘩,吃得差一点儿能憋死!韩晓妈才恍然大悟。现在,那个老婆死了?
“咋死的?”韩晓惊讶。
“声小一点儿!”母亲呵斥说,“我刚才到你老李妈屋里看人家有么有啥就的菜给咱一点儿,看灵芝她娘家屋里人出出进进。你老李妈给我说灵芝她妈死咧,我还不信!我说,昨儿个昏儿还见荠荠从街道上过问老婆,说:‘五婆,你脚扭了,么事了么?!’老婆说她给上了一点儿红花油,这两天不要紧了,稍微能动弹。就是嘴馋,想吃一点儿西瓜……还好好的么!”
接下来,母亲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你老李妈说天快亮了,她听见谁家屋里哭(fǔ)得一阵子一阵子的,孙子也把耳朵乍起来说谁家哭呢,最后说是喂家。过了一会儿,人家儿媳妇就把她叫走了,说是她妈死咧,把她叫去给换衣服。她说‘你妈好好的么,咋能老了!’跟着去了。我说:‘你还胆大!’她说她去了,老婆都僵硬硬儿的,衣服都脱不下来最后拿剪子铰开了,胳膊放不到寿衣袖子里边去,她最后给硬塞进去了!说她看老婆脖项上有一道红印子!……老婆把她吊死了!”
“活得好好的,寻啥死呢?!”韩晓感慨着。
“啥活得好好的?!”母亲纠正说!“人家把新房盖好了,住到新庄子上去了,把老婆留到老屋里跟看门狗一样给看塌蹋房!再看她那女子,也不是个成样的!老婆脚扭伤了,也么人管、么人问、么人服侍!我刚从你老李妈屋里出来,碰见灵芝,阴着个脸!李艳她婆就说:灵芝——,你妈是个明白人,眼儿亮!灵芝她一声都么吭!……”
灵芝姨对她妈不咋得,这村里人都知道。老婆子去她家,总受冷遇,吃个什么东西,灵芝姨总会说什么吃我的啊,咋不吃你的啊之类的话。老婆后来就渐渐要强,宁去别家,也很少到女子家门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