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丝毫心里准备,韩晓看着房檐上流下的急促水线发呆,而头发和衣服也湿了不少。
“看啥呢看!还不赶紧往里头走!这一下下大了,又么柴烧了,明儿也么有个啥就饭的!……”母亲咕哝着,头上缠着旧手巾上面戴着草帽,草帽开了边儿又颜色灰暗,一手拿着破笤帚这儿扫扫那儿扫扫,活像乞丐婆。
看着母亲奇怪的装束,韩晓没有说话。
母亲开口了:“那你在谁家吃的饭?”
“我巧燕姐家。”
“吃的啥?”
“饺子。”瞅着檐下的雨水,韩晓凝思,有心无心地说。
“女婿一家子都在么?”
“嗯。”
“你咋咧?”母亲有些疑惑,抬头看着韩晓。
韩晓笑了:“没咋。”
“那我看你怪怪儿的!”母亲还是起疑,接着边扫边说:“人家偓女婿在他村里都是能行人,给人掐事说事呢!”“嗯。”“还在谁家去唻?”
“张晨屋里,和另外一个同学屋里。”张晨,韩晓妈是见过的,还有他的龙凤胎二哥也见过,在高一开学的那会儿,另外张晨妈是村里的女子。
“听说人家屋里要三个大学生,喂家老大应该早都工作咧?”母亲猜测着。
“么有,上研究生着。”韩晓纠正说。
“村里人都说喂家本事大得很,三个娃看咋么一个一个往出供呀!这个还么毕业那个又跟上,一个接一个!说喂家把地都全种成果树咧,成天买粮吃!……”母亲叹着。
“嗯。我回来的时候二娃跟女子又在乡上买粮去咧。”
“得是那个流哈(涎)水跟那个女子是双胞胎的那个男娃?”母亲笑了。
“嗯。”韩晓也笑了,自从那年开学报到,见到张晨哥怂恿村里的张朋帮他排队报名自己则在凉处站着,母亲就记忆深刻,印象中那个小伙子流着口水大肆鼓弄;她也曾听人说张晨爸妈在上学的时候就是自由恋爱,那时常在水库边儿,有村里人洗衣服经常见到过,也颇感兴趣。
韩晓没有心思想这些,他在想些别的,在想和贺艳娜那会儿说的话。
贺艳娜因为闫珺的矛盾不深,也因为曾有的虚情假意而原谅,但自己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原谅,韩晓心里想。高一那年,2001年,也就是911事件发生不久,大家慢慢熟悉。学校举办了运动会,每个班上都有男女生参加,同班的几个人将体校的同学请了过来;结果班上的成绩奇好,综合成绩第一,老师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这个平时靠后不起眼的班级挣足了脸面!自己当时还和许多同学忙着写通讯稿挣积分,更有同学用英语写一些肉麻的加油鼓励话,虽然觉得班上请了“外援”不太光彩,但有些成绩确实是拿实力证明出来的,还带着些许运气!就拿羽毛球拍托乒乓球疾走而言,其他人不知咋搞的,竟让“卫国”捡了个便宜,还得了个笔记本;本班的通讯稿格外受青睐,被念得最多,换取的分数也不少;而女生那边也很争气,长短跑俱佳,闫珺在长跑上拿了第一,在短跑上也拿了第二,最为引人注意——认识了那个满脸青春痘、粉刺的女生叫闫珺,为她加油助威喝彩,尽管她没有初中时的“二毬妇女”厉害!那个人称“二毬妇女”的女生每次运动会出尽了风头,凡是女生参加的项目,她都获奖,追着和男生打架,弄得其她的女生都很有压力!为班级争得了荣誉,大家很愿意和闫珺交往,时间久了,问题也就出来了:闫珺口无遮拦,又行为野蛮,弄得很多人不高兴。她和张瑞因桌椅骂仗,说的话极为粗俗难听,没成想张瑞一个市里的女孩儿说出来的更加不入耳,闫珺骂不过,便动了手,两下将张瑞撕扯打翻在地;看到女朋友吃亏,张瑞的男朋友忍不住了,两人被老师称作“模范夫妻”,特别恩爱,火冒三丈,他又是个胖子,三百多斤,只一拳就将闫珺戳倒在地;闫珺一看打不过,当即便捶着双腿哭嚎,看得大家都很心软,有人飞跑去找老师。城市里娃娃和农村娃娃间有隔阂,农村生多,大家还是心向着闫珺,看着、劝着,心里都很悲凄。等到班主任来了,还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死活不起来,撕心裂肺!几次劝停不住老师生了气,说再不止住他就走了,闫珺才停了下来,众人又叽叽喳喳说学了经过。等到闫珺被劝回宿舍,老师才说:“你(们)看闫珺跟咱农村的泼妇有啥两样!”事后处理的也很平淡,以一场形式般的当着全班同学面的道歉而结束,也跟闫珺自己先动手有关。再后来,闫珺和班上好多人的关系都不太好,嫉妒心太强,又幸灾乐祸,在高二时班上也发生了许多事。刚才还提说到卫国,卫国出了事,闫珺笑得最欢,笑得张牙舞爪,贺艳娜那时也看不过去,赌气走了出去,而闫珺则说假正经!……卫国和自己一个宿舍,初一时还是同班同学,长得像个黑熊,自己则很瘦小,开学初始还很亲密,经常同行同走;看见俩人,同宿舍的家伙启蒙大家说想起了寒温带的两种典型动物,让人猜,答案是熊和松鼠,众人哈哈大笑!卫国是个赖皮货,相处时间久了发现,会讹诈偷吃,把自己带来的锅盔偷吃一两片儿,又不愿打扫宿舍卫生,反倒不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有一次,自己将存车的卡片儿找不着了,到处找遍了,还是找不见,正愁思不展的时候,卫国从外面进来,想起俩人床就隔着一条窄道,就问见了没,卫国说没见。直到把宿舍人员问遍了,还是没有找见,自己着实有些着慌,便问了车库管理人员,谁知人家嘴一张:“拿十个元来!”一张粮票大小的窄塑料片,怎值十元钱?!韩晓心里极为不满,再说那些人认识自己,自己每次放车都见,这跟十元钱有什么关系!那一辆破旧车子姐三十元买的,存放一年,车子等于没了!韩晓越思越想越生气,将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如果班主任处理不了了就打算告诉校长,顺便看老师能不能协调在校广播上播一播,老师劝着先再找一找。等到韩晓回到宿舍,卫国却笑嘻嘻问找见了没,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韩晓生疑,就问到底见没见,卫国一脸坏笑说么见,让他发誓又不发!韩晓格外生气,就诅咒,想什么说什么,说的话极为难听!卫国这时才涎着脸讹诈拿十元交换,说他知道在哪儿。知道出鬼就在这儿,有那十元钱我宁愿给别人,岂能让你得逞!韩晓逼问赶紧交出来,结果卫国将兜儿翻出来让搜身。韩晓极为气恼,就去找班主任,等到班主任再问,卫国却一脸坦诚说他真么见。等再回到宿舍,卫国已经下放了条件,说请吃羊肉泡为答报。韩晓心说我平时一碗面都不舍得吃,怎么能轻易成全你,又去找班主任……几次三番下来,韩晓已经被折腾得够呛!估计从这里榨不出油水来,卫国给韩晓指了地方,就在韩晓的褥子下。韩晓差一点儿笑了,肯定是卫国捣的鬼,说不定是自己哪次落在床上被他发现捡见,又趁势藏了起来……
“老天爷,你要下就慢慢儿下,下得快了,有钱人么事,给穷人下刀子呢!……”母亲继续一边扫着一边咕咙着,“年年不是涝了就是旱了!……让人么法活咧!……这天该死呀!……”继续发着牢骚。
韩晓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继续在想那件事。后来,卫国做了一件蠢事,彻底结束了他的学习生涯!卫国常在外面吃饭,不知怎么就迷恋上了网络,一发不可收拾,常在课上睡觉不说,又把家里给的生活费花的净光。钱不够用怎么办呢?也不知卫国是不是港台片看多了,竟在地摊上买了一把管制刀具,趁着大家上自习的时候溜出去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实施拦路抢劫。兴许是刚出道,第一次试手就栽了!被拦住的是个打工妹,卫国这小子还真浑,竟还要人家脱衣服检查。那女的说她出门有急事,身上没带多少钱,要不她给她老板打个电话让老板临时送些钱来。卫国那傻小子便信以为真,跟着拿刀挟持着到一个公共电话亭前,结果附近有人,正值冬季安全大巡逻,那女的一声喊“抢劫啦,强奸啦!”撒丫子便跑!巡逻的民警一听到声音,当即赶了过来,当场将卫国笼住,刀子还在手上,人证物证俱在!
这件事是年级主任在班上当着众同学面说的。一整天了大家都没有见到卫国,看到班主任神情很不好,大家都在猜测。直到年级主任走进来说要开一场班会,问班主任说了没说,可能考虑到不利影响,班主任说没有说。年级主任就说要提一提,要树立起法制意识,以免再有人犯类似错误,就简单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经过。说罢这些,又说等他和班主任到派出所时,卫国只穿着一条裤衩在里面铁椅上拷着,眼泪汪汪,情景实在不好受,让人不忍看……最后让班主任给同学再多开开班会强调说说这个事儿,又说还得让其他班也组织类似班会,便走了。班主任说他当天下午已经去过卫国家,那是一个到处是土的土坯房,屋里屋外没有一个值钱的家当,卫国他妈刚刚下世,父亲年龄极大,还在地里劳作,极为苍老……
坏消息传得最快,就像长着腿!虽然年级主任在外班开会并没有提说名字,但是还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卫国,有笑的,有骂的,有咋咋呼呼到处传播的。闫珺就极为兴奋地逢人便说,本班有个人正在唱“铁窗泪”,还被吊着打了一晚上——这是恰好她爸在派出所砌墙干活,夜里听那里面吱吱哇哇一晚上,说是处理一个学生,极为惹人讨厌。卫国已满十八岁,听说可能要被判处三年到七年,甚至更长,大家都在猜测着……
“你到这儿看啥呢!……还不赶紧进去!看咋过呢,咋活呢!……”母亲高声斥责着,一手拿着两个馍,一手端着辣子碗往里走,韩晓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