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母亲从院子桶里舀出水来,放入毛巾,让也赶紧洗手、洗脸,说水不冰,她夏天几乎每天都要在院子里晾一桶水。
韩晓洗得快,脸上的水用手胡乱擦擦,便算好了。母亲却突然说:“你看一下我这儿是咋了?我觉得我脊背这儿烧的很,火辣辣的!”用手指着后腰,腰半弯着。
顺着手指的地方,韩晓看到母亲背后的衣服边儿蹿到上面去了,后腰一宽道紫黑斑——手掌宽,大吃一惊!走到近前一看:巴掌宽的紫斑从裤腰齐刷刷贯穿了整个后背,和上面的白皙皮肤形成强烈对比,边儿上透着紫红!毫无疑问,母亲薅苗的时候腰一直弯着,后背的衣服一直往上冒,她也没顾得及时往下拽,被太阳暴晒成那样!
“太阳把一圈子都晒成黑红的了!”他气呼呼地说,拿手一碰,母亲直喊疼!
“呦!怪不得我觉得脊背一圈子烧疼烧疼的!”韩晓妈异常紧张。
“不停叫你早点回,早点回,你就不听!”韩晓责怪道,还想说什么,却不知说什么。
“唉!这回全怪我,再早听了你的,就不会这样子!这可咋办呀?!”韩晓妈兀自懊悔不已。当然,这次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来的那些天里,背上明显起了变化:起先腰背上的紫红色愈来愈深,紫红变成黑红,再后来黑红变成黑色,一层一层往下掉皮,一直持续了一个月。而村里人都说她干活太蛮,有的好意劝说着,有的则暗意嘻笑着,而韩晓心里也很憋气!
此时,门外起了吵闹声:“羞咧先儿咧——!娶不起媳妇还不胜不娶了——!噫,羞咧先儿咧!……”破锣一样的嗓子震得整个街道都在回音中颤动,夹杂着别的声音,吵吵闹闹!接着就是羊叔和媳妇高一声低一声的吱哇,含混不清。
“赶紧看门儿弄啥呢?”母亲不顾得背上疼痛,催促问。
韩晓探头往出瞅,对面门口里已经出了两个人,站在门前街道上伸着脖子正大肆叫嚣、宣扬着,“……羞咧先儿咧,日不下儿子,还娶不下个媳妇!……”“娶媳妇还舍不得花钱?!你还不胜钻到你妈肚子不出来!”一老一少振振有词,对着天冲着嚷给村里人听。
“设娃媳妇回来咧,像跟她娘家妈!”韩晓回身说,又转身往街面上瞅去,只见大小人聚了过来,围在一起看热闹。
“得是?!”母亲听罢,连忙摆洗手巾,又急忙擦脸:“听说偓老婆在她村里是个‘坐地虎’,成天跟人闹了往地下坐……得是满脸横肉,脖项粗得很,来了?”
街面上人越聚越多,围得水泄不通,韩晓应声后,匆忙走了出去。母亲也放下手巾,跟了出去。
街道上又像炸了锅,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咋回事?”旁人问。“要流产费呢!”英健的碎儿子二蛋抢答说,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甭喊叫!”酸酸呵斥说,“你知道个啥?!”竟也站在门前。“就是的,人家都说唻!”二蛋还很固执,不知听谁说的。也有人说娃说对着呢,就是这么回事!
韩晓探着头往对面里头瞅:看着人多,那娘俩儿愈发卖力,给周围人比划着,唾沫星子飞溅着,从气势上已经压倒了羊叔和媳妇。羊叔怀里抱着娃也跟了出来,边扭着走也边扯大声说,尖声尖气,嘴一张一合,嘴一张一合,那个木讷媳妇层层姨吊着手翻着厚嘴唇跟在后面也时不时添上一句。
“你羞咧你先儿咧,你能说到向上,你把娃抱好!”羊叔骂媳妇,将娃掼到婆娘怀里,转身接着对街上看的人说:“把她娘的卖了黑肶咧!说我不下籽儿都是你作儿媳妇说的、你娘家妈说的?!你娘家娘们俩个竟说我这话?这都是人说的话?!……”说到这里,看着街上人;孙女不要她婆抱,扒拉着手哭着喊着胡乱抓,她婆便将手往下压。羊叔看了一眼婆孙,没有理会,然后又回头冲着那娘俩一蹦一尺高说:“就你这不嫌臊的还跑来要‘流产费’呢,还要‘卖肶费’呢!在你村里是‘坐地虎’、‘黑脸虎’,还跑来到这儿撒泼、日肶来咧!……”这才抱过娃娃。后面说的话渐渐让人不太爱听,有些人就劝:“你说这话干啥呀?!”一些是他本家人。只听设娃媳妇忍不住继续粗声说:“你给咱日个娃让我看一看?!”羊叔回击说:“你让你两个光蛋蛋哥给你日娃去!看你两个哥还是个光杆杆,想日都么啥日!”那母老虎起了吼声:“我(们)娶不下多少媳妇?我是看不上!不像有些么肶脸的娶不下媳妇还要硬娶,连个娃都生不起、养不起,还要抱人家的!……”“说啥呢?!”“喊啥呢?!”人群里起了吼声,一些人看不下去了,尤其是本族的,竟撒泼到周村来了,看来不是息事宁人的!一看人群里有了起哄声,那老婆有些呆愣,想接着往下说,可嘴张了张,还是被众人的呵斥声压制住了。“让你两个娃给你把孙子一生,你就可以早点儿抱孙子了,有啥不着急的!”“就是的!”你一言我一语,人群里像蜂窝,嘻嘻哈哈说,丝毫不避嫌。韩晓妈也大声笑了几声,韩晓看了一眼,暗示不要出声,回家做饭,走到近前说:“人家既是自家人,又不怕得罪人,咱说这话、得罪这人干啥呀?人家又么惹过咱!”声音不高。母亲收住笑说:“么事,在咱村里呢。”
那娘俩一看情形不对,便灰溜溜夹着尾巴走了,大小人便嘻嘻哈哈笑着,有小孩更笑得夸张。有人给出了主意,说再笼一把火!果真,层层姨就从门前麦秸堆上扯下一大把麦秸,旁边就有人顺便拿打火机点着了,冒着烟……大家哈哈大笑,更有人将其寓意“送鬼”说了出来,到处一片沸腾声。目送着两人走远,众人尚未心足意满。
韩晓连忙将母亲往回唤,母亲边走边自言自语说:“你看人家周家人管不管?一满都搭咧声咧!她娘俩儿皆心说么人说、么人管、么人搭腔,你看人家管不管!……”
“赶紧做饭,咱早起饭还么吃呢!你刚才笑人家干啥呀,人家又不怕事,你万一以后出门碰见人家咋办?”韩晓不住责备埋怨母亲说,深知自家情况不能同村里其他人家比。
“不要紧。”母亲没有理会那个茬,继续说:“这就叫‘谁家门儿谁好看’,你看街道上围咧多少人帮着搭腔、说话!”
娘俩一边做饭一边议论着这件事。
等到吃饭的时候,羊叔又来串门子,说在村口有人听见那个“母老虎”对她“卖肶女子”说:你说人家村里人自家人不管么,你看人家围咧那么多人!娘俩个争执不休。说完,呵呵嘿嘿笑了起来,又说女婿还么有回来,这又得重新给找媳妇!韩晓一阵悲哀,但也理解!
羊叔的女子自杀后,他便又急着给上门女婿物色对象,就听从了层层姨娘家哥的建议——不料想将一个母夜叉娶回了家!娶回来的这个媳妇来后也带个娃,家务活很少干,也很少往地里去,却整天骂:看见层层姨做的馍饭,说是喂猪的,狗都不吃!得知羊叔在盖房上没添多少钱,尽是上门女婿出的,就骂么本事,勾子后面账挂满着!……比娘娘还娇贵!可早一段时间前,听说怀孕了,就打算唆使将羊叔亡女的“遗苗”给人,一家人险些同意。有人就劝说,说是瓜子,人家咋不把她带来的女子给人呢?!你那好歹还有你(家)的一点儿血脉呢!羊叔听从了好些人的建议,便心活了,就不同意了,将收养人送的衣物在人家的索要下照样退了回去。而这个“夜叉”媳妇就大怒,常趁人不注意就打骂这家的“遗苗”、说些难听话!后来就影射扩散到大人,更加明目张胆、露骨、直白,从此家庭纠纷不断!也不知为什么,怀孕的事儿竟成了没影的事,而那个媳妇对外宣称说是气得流产了,说日子么法过了,要把女婿带到她娘家过去,反正他娘家两个哥又么结婚也么媳妇。而上门女婿设娃似乎心动,拿不定主意,把夜叉气得!忙天装病说是流产后回娘家,今天刚回到屋,故意找茬,和羊叔在屋里闹崩了,就又闹到了门前!本想着没人帮腔,在外村里可以威风一把,结果娘俩失算了!
听着羊叔讲述着经过,韩晓暗自琢磨:如果设娃上班回来,不知还有什么事——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