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时间同昨天差不多,韩晓又跟着母亲没吃早饭去地里薅苗。街面上没有几个人,冷飕飕的。
这娘俩猫着腰一下子忙到十一点,此时太阳明晃晃的,刺的人眼前发花。汗顺着额角滴滴答答往下淌,韩晓直起了腰,腰椎疼得难受,眼前却一黑,脚步晃了两晃,他极力控制住身体,慢慢坐在了地上。阵阵轻风吹过,他觉得脑门凉快了许多,用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感觉异常粗糙,慢慢睁开眼一看,手背上白花花的,好像有许多盐末子,还沾了些黄土,湿后和皮肤一个颜色……
韩晓实在受不了了,这一上午腰就几乎没直起过,这会儿坐直了似乎都不能弯下去了。看着前面,母亲还在半猫着身子,脖颈上搭着那截她常用的旧纱布,后腰露了出来。
“妈——,回吧!下午或者明儿早上把剩下的一弄就完了,这会儿我实在着不住了!”韩晓央求着。
“咱把这一点点儿还当十天着弄呀?!……你去坐到‘肥胖’家的树地里歇一下,寻上两个苹果解一下渴。”母亲回头拿起纱布擦了下汗又递向儿子,韩晓没有去接。
“人家那又不是早熟,前几天又刚把药打了,这会儿咋能吃?”韩晓不情愿地说,“再说,我害怕人家说。”
“哎——,害怕个啥?!他每年卖苹果,把我叫去给他帮忙撕袋子,我不管在堡子谁家屋里,都能把我寻着,又么给过我一分钱,吃他个烂苹果,他能说啥呢!那回我在你层层姨屋里,看见来了,我就让给说我么在,还是把我寻着咧,还说你层层姨会说假话得很!你不吃了,一会儿给我折两个!”“肥胖”家和韩晓家没在一条街,那条街人都知道那人特能,没人愿意给帮忙,就每次跑到这条街找人帮忙。
“给你说那药劲儿可能还么过去呢。”韩晓劝诫说。
“么事!不怕啥!那药都打了好几天了!再一个,套袋子着呢,咱又不吃皮!”母亲看起来不害怕,连连说。
苹果树下果然凉快,坐在树下,闭目休息了一会儿,韩晓便感到神清气爽。抬眼望去,母亲好像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依然在那里忙着。抬头往树上看去,头顶上不远处有个稍大一点儿的苹果皮色微微有些泛黄,便摘了,拿在手里撕去薄膜袋,仔细端详着。这个苹果能有六分熟,还没上色,也不知道味道到底咋样。他站了起来,左手捶打后背好一会儿,又揉了揉腰,走到树边上,又摘了一个。
走到母亲近前,将两个苹果递了过去,“给,看你咋吃呀?!”
母亲接过一个,对儿子说:“你把那个一吃。”并试着用槽牙去啃,她嘴里就剩下那么几颗牙了,只剩下右边三颗。
“我不吃!你慢慢儿……”韩晓没好气地说,话还没说完,母亲“啊——呀”了一声!韩晓瞪着眼看着,神色紧张,只见母亲双目紧闭,捂着腮帮子半天不说话。他要看,母亲却不让看,依然捂着脸颊。过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母亲才慢慢缓了口气,眼才渐渐睁开:“唉!我这牙……啥都吃不成,活今儿么明儿的!”情景韩晓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早在十几年前,自己五六岁的时候就见过,记事起的时候就开始见过。
韩晓没有再说话,从母亲手里拿过苹果,咔嚓咔嚓几下将皮啃掉,递给母亲。又迅速把另一个的皮也啃了,只觉得门牙一阵阵酸胀,将这个也准备递给母亲。
“咱娘俩儿一人一个,你把你手里的那个吃了。”母亲缓过疼,这才说。
韩晓赌气说他不吃,害怕把他毒死了!
“快吃,快吃!我都渴成这样子了,我就不信你不渴!”母亲将手里的挡了回去,要退给儿子。
韩晓也是一上午水米未沾牙,实在有些扛不住了,便咬了一口——苹果又酸又硬,咂了咂汁水,就像糠一样,便唾了出来,“我把这个撇了去,我不吃咧!”
“甭胡糟蹋了,你不吃了给我,反正我渴得很!给我!”韩晓便递了过去。
娘俩儿歇息了一会儿,母亲又薅起苗来,并不断催促韩晓。韩晓无奈,便也继续埋头薅苗。太阳火辣辣,一阵风也没有!韩晓一阵阵晕眩,实在有些维持不住,不免对母亲有些怨恨!
就这样一直忙到中午一点多,估计村里人都已经吃过午饭了,韩晓催促母亲赶紧回,他下午一个人来把剩下的弄完……母亲说韩晓一个人弄不完,让韩晓先回去,她一会儿就回来。她虽说她一会儿就回来,但往往回来的很晚。韩晓不忍心母亲一个人在地里,便又弯下腰……
回到村里,估摸着已经四点多。各家各户的人都闲着,在门口里坐着叨闲话,边偷着眼睛从里往外敲。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看见娘俩儿一跛一颠地往回走,她们和她年龄相当,便问:“干啥去了,这会儿这么热的,也不好好歇一下!”韩晓妈便叹着说地里活多得很,拔苗去了!那几人便说笑着韩晓妈勤快得很,又一边给递着板凳,让进去坐一坐。韩晓妈连说不了,说还么吃早上饭呢,还得回去做饭,这地里活自己不干咋弄呢,还指望谁干!那些人听罢,都说瓜咧,小心争(累)出病了!韩晓妈笑笑,继续晃悠着身子往回走。
从紫嫣姐家门口过,她正在整理豇豆,一大堆一大抱理齐了堆放在身边,地上平铺着编织袋子,手里拿着秤,正在调斤两,将称好的一把一把放在一边儿袋子上;那个上门的女婿则将称好的豇豆拿小皮筋儿捆扎好后放在另一边儿,扎成一把一把的,堆得很整齐;梦笛她爷拿着破旧自行车内胎顺着圈儿用剪刀裁皮筋儿……
“姨,你干啥去咧,咋这阵儿才回来?给你拿一把豇豆!”看见娘俩从门口过,紫嫣姐问,说着去取。娘俩连说不要,你种个豇豆也不容易!
“把地里的苗薅了一下,我娘俩儿个从早上去了到现在还么吃饭呢!”韩晓妈说。
“我的(老天)爷,你干活儿也太蛮了,小心把你累出病来了!多少地嘛?”紫嫣姐关切问。
“不到二亩地。”
“那让我一个人弄,咋么都得四晌。你趁天凉一弄,天热就赶紧可回来么,这几天地里活也不多么,你看把你再弄出病来了又么人管!”
“我这人是个急性子,要弄啥就一下把啥弄完,弄完了哪怕慢慢儿歇。”韩晓妈为自己辩护说,笑笑。
“那样子不敢,这样子人能受得了?!晓晓啥时候开学呢?”紫嫣姐继续忙着,一边说。
“十月八号,国庆后。”韩晓回答道。
“那咋开学那么迟的!”紫嫣姐疑惑。
“新校区建设,开学早了啥都么弄好!”回答后,韩晓庆幸还能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
“那还能帮着你妈把地里活干一干,说不定还能帮着把地里玉麦收了!你要好好给你妈效劳呢,你看你妈种个庄稼多不容易的!”她诚恳地看着韩晓说,停下手里的活。
“我皆害怕他那学校指不住了,看得是骗人的?人家学校开学那么早,他开学那么迟!”韩晓妈显得很疑虑。
“不会的!”斩钉截铁回答后,韩晓忍不住问:“梦笛还么回来?”
“从考后就一直么回来,一直在她姨妈家;给屋里也从不打电话,除非要钱!”紫嫣姐显得很气愤,仿佛当面见了女子能一下提个腿摔死!
“那你么打个电话看考得咋样,问一下?”韩晓关切地问,估计梦笛这次肯定完了。
“我气得就么打,谁敢问么?——平时我(们)好意问个啥,人家比我(们)还喎(厉害)!爱咋弄,咋弄去!我也为她上学尽了最大力,实在么办法了。”紫嫣姐气咻咻说,又问韩晓是啥专业,学校咋样?
韩晓简略说了说情况。
听罢,她方说:“在西安了好,来回弄啥都方便,你妈也省心。将来在你妈跟前好好的,你妈也不容易!”又寒暄了几句,娘俩儿饥肠辘辘,赶紧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