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玉米苗已经有半尺高了。韩晓妈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年四季没事的时候,总爱去地里除草、捏草。因此,杂草还没长大,就被消灭了,哪里可能“富二代”!
到了地头,韩晓觉得母亲说得有点儿夸张,麦青儿、杂草有是有,但不像她说的那么多,玉米行间亮堂堂的。而两旁的地里草盛苗稀,难怪母亲说两边的人懒得很,每年把地里的草都繁殖过来了。
地的东边是玲玲嫂家的地,每年懒得除草不说还爱将杂草及石头瓦块等杂物放在韩晓家地里或者地畔上,常把人气得为此怄气,但人不要脸也就没办法了!地的西边是孔家二伯的地,最早不是他的,是那个老婆的!争娃他爸在争娃妈死后,没有什么正经事干,已提前早早从厂子里退休了,就干起了“说媒”的营生——往往先打听瞅识谁家的闺女未出嫁谁家的小伙没媳妇谁家的老汉或者老婆没有伴儿,方圆逢集必赶,摸清周遭信息,然后就四处跑着给各家说情况说信息……有一次不识相,跑到韩晓家给韩晓妈介绍对象,“大妹子……”还没说完,韩晓妈说:你快给你找一个!就被打断凶了出来!然而接触的人多了,孔家二伯还真给他骗了一个老婆,对老婆而言就是遭了孽!那个老婆是北山人,和韩晓舅家却不在一个山区,老汉死得早,和一个女子过活着,却不料着了这老汉的道儿——对老婆吹嘘说他有退休金,地在平川,耕种方便,有儿子,过活多么好!老婆自家有屋有房,信以为实,就卖了房屋、庄基和树,带着家里的家当和女子改嫁过来。起初还可以,后来将老婆的财产东西骗的差不多了,就和老婆单另分灶另过,争娃回家来也常找老婆的麻烦,老婆后悔不迭!老婆的女子也是老汉说的媒,等于被“卖嫁”在邻村,老婆和女子没见着什么好处,好的一点那个男方是个老实人。老婆回北山回不去了,回去既没地方,也会被村里人笑话,就自己给自己物色了一个下家——那家儿是个残疾,一家人对老婆还好。韩晓妈在青店街见过一回,老婆对韩晓妈说,她现在过的是油掺面的日子,不用再看他谁的脸色了!回家后韩晓妈把这件事给韩晓说,韩晓就为感到高兴,母亲却皱着眉说:儿子是个残疾,有多好!不管怎么说,那个老婆二妈总算跳出火坑了,不用再受孔家二伯一家的闲气了,韩晓还是为感到高兴,只是约有六七年没有见面了。现在右边的这近二亩地就是那个二妈的,后来没人种了,争娃媳妇嫁过来又没赶上分地,和娃还一直没地,虽有果树,却粮食不够吃,常借粮赊粮,就把那地种了,只是不好好经营,地里的草往往比庄稼还高!
这母子俩就一下子忙开了,一人锄两行,从地这头锄到地那头,再从地那头锄到地这头,又开始从南往北锄……一直忙到日上高竿,韩晓妈不住拿着从裤兜掏出的旧纱布擦着水,不停递给韩晓,韩晓却没接。韩晓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估摸着都十点不止了,催促着母亲赶紧回家,剩下的明天再来!韩晓妈也觉得时间不早了,便吩咐韩晓先回家做饭,她把剩下的锄完就回家刚好跟上吃饭。韩晓拗不过,便先回了。
韩晓没想到在村口碰见碧霞姐。
碧霞家经济条件好,男人在税务所工作,家里两个男娃上高中,老大李奎跟韩晓同岁,老二李勇比韩晓小一岁,但在小学时,李奎却比韩晓高一级,而李勇却跟韩晓同级。这里面有缘故,那时候不知谁想出来的,上学卡年龄,只有周岁达到整六岁,且是上半年出生的,才可入学!李奎他爸他妈和老师关系好,又是一条街,自然享了好处,提前早一年入学。而到韩晓入学时,老师又在胡说,说韩晓不够年龄……韩晓妈火了,说,人家娃比我娃小都上了一年级,现在还不准我娃上幼儿班?!这是咋回事!……那老师理亏,自然就不再说话、推阻。因此,李奎在小学和初中一直比韩晓高一级,而他弟倒是那个时候和韩晓一直平级,以前关系和韩晓还不错,直到上了初中后不在一个班。
李奎初中时学习不错,中考前被学校保送到重点高中重点班,结果在市里迷上了上网,学会了抽烟,又开始谈对象,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后来,2003年高考李奎连大专分数线都没上!李奎他伯是个结巴,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旁人听得直笑!而他弟应届时中考没考上,后来补习了一年,终于天遂人愿!市里有个教育牛人,自己创办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私人学校每年都出清华学子,考上复旦、浙大等学校的也不在少数,“争锋火箭班”名声大噪,在咸阳地区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年那个暑假,家里决定将哥俩儿一同送进“争锋火箭班”学习,考虑到李奎基础太差,便让其也从高二学起。因此上,哥俩儿今年也参加了高考。
“姐,你李奎、李勇今年考得咋样,通知书来了么?”
“我李奎今年比二本线高六分,报的电子科技大学的电子专业,其它志愿都么填,人家那个专业是一本;李勇差十来分,现在两个人补习去了。”碧霞姐愣了愣神,说话间有些脸红,虽然轻描淡写,但还是看出有些尴尬。
韩晓暗暗吃惊,又问:“那李奎当时也可以报二本学校的一些专业么,再服从分配,肯定就被录上了!”
“我也没办法,我李奎说他非上那个专业不可,人家就看上那个专业。”说话间,碧霞姐的脸又有些红了,又问韩晓考得咋样,通知书来了么?韩晓大致说了说。简短聊了几句,碧霞姐就说有急事,然后就骑车走了。看得出碧霞姐急着给自己找台阶下,韩晓不再多耽搁,匆忙回了家。
一回到家里,便忙开了做饭。
在很早很早以前,上幼儿班的时候,韩晓就会脚底垫着板凳爬上案板,自己找盐、辣椒面、味精、姜末儿配调料用馍夹、蘸着吃——可以说是干吃面调料的最早发明者。那个时候大家都会看样儿,看韩晓做得不错,味道又好,都模仿着回家弄,一时间全校都流行拿纸包了自配的调料用馍蘸着吃,连老师看着都眼馋!韩晓也记不起自己具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帮母亲烧水做饭,没有印象了,好像是父亲去世后吧。那个时候扯风箱常挨母亲骂,不是火大了就是火小了么火熄火了,要么就是突然噗哄一声火蹿了出来烧焦了额前头发,嗞嗞直响。后来,家里龛过几只鸡,就又偷偷学会了炒鸡蛋,可以用一丁点儿油把一个鸡蛋炒得又黄又多;母亲往往看不过韩晓炒的焦黄脆,可韩晓偏偏喜欢那种味。虽然不会擀面、蒸馒头,但做稀饭、炒个土豆丝啦,韩晓还是很擅长的。有一次,韩晓听说西瓜皮可以炒菜,便把吃的嫩西瓜皮没舍得扔,第二天切成丝儿给母亲炒了一碗——炒的味儿腻中带甜,自己吃不成,又不舍得倒掉,母亲抿着嘴凑合倒吃了干净。
饭都做好了,洋葱也切好了,凉拌着,把房子里外都抹完了,也不见母亲回来,韩晓有些着急,不时跑到门前街上去看。
将近上午十一点,母亲才晃悠悠进了门。
“你咋这么迟(cí)才回来?饭都快熬干了!”韩晓叹着问。
“唉!地梁子上的草太多了,每年都是我拔,人家就不管!我今儿个再不拔,草又过来咧!”母亲又把两边地梁子上的草齐齐拔了一遍,怪不得回来这么晚!她看见认为是活的事情,非要当即做了这才心安!
给母亲打好洗脸水,她边洗手边给韩晓说地里的玉米苗得薅了,让明天同她一块儿去!
正吃饭时,“事事通”羊叔又抱着孙女子串门子来了,问吃的啥时的饭,早上的还是晌午的,笑着说。
“你(们)肯定都吃了,我(们)这刚从地里回来?”韩晓妈问。
“我早都吃了。”羊叔一边摇着娃一边说他早都吃咧,娃昏昏欲睡,这娃被他惯下个毛病,要摇着才能睡。
“你把娃叫你层层抱上嘛,你成天抱上像个啥!”韩晓妈说,看不惯。
“我这不爱她婆抱,要么就在她婆胸口抓,要吃涅涅(奶)呢!”羊叔笑了起来,突然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你德兴的二娃可能不行了!”
韩晓妈筷子停在了空中,惊讶问听谁说的?
“那条街的人都那么说,现在看病都花了四五万多,娃还不灵醒!看样子是个么救!……”听到这里,韩晓心里暗自惊讶,这才多少天!“……多亏是个公家车,私人谁给你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有人说你德兴正忙着叫人跟车主说事呢,实在不行就打官司!”羊叔说到这里顿了顿,诡秘看着娘俩,又低声说:“关键是娃肯定不行了,你德兴跟其他人一商量,害怕把事拖到娃殁了后人家只给个人命费;如果是植物人或者残疾,那么那个车主跟他的单位肯定要把人家娃养一辈子,那赔的就多了,现在他也害怕这在医院看病花个么完么了!你德兴可能过几天就把娃接回来咧!”他不知听谁说的,还挺懂的!
韩晓妈不再说话,不再吭声。
“你给你屋里咋看娃呢?娃都睡着咧!”韩晓指着羊叔怀里说。
羊叔低头一看,笑骂道:“他娘的!刚才还精神大得很,这一会儿就睡着了!让我给人家把这‘倩蛋蛋’放到炕上去。”连忙抱着孙子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