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设娃回来,或许是心里有鬼,他没有说话,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他家在青海,那是个要多穷有多穷的地方,雀儿都不拉屎的地方!一年很少下雨,只种一料庄稼,仅收收麦子。麦子很稀,像歇顶了的人的头发,顶着太阳用镰刀划拉着割就完了!设娃的父亲就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半辈子,老伴一下世,他就作了打算!让女子出门到外地打工,遇见合适的就结了婚,不要再操心屋里!设娃的姐终于嫁到关中,就说服她爹让兄弟出来上门,老汉勉强同意了。设娃就来到陕西一带打工,在工地上做小工,等攒了一点儿钱加上他爹凑,旁人撮合,就定了羊叔家的亲事,谁料想从中又出了变故!
羊叔没有亲儿亲女,也被村里人暗里明里称之为“五婆娘”、“二阴子”。层层姨是蛋娃叔用自行车驼着从娘家娶回来的,这个没有做过一顿人饭和不擅长做家务的女人一直没有怀过。羊叔他四嫂给搁过方子,用手敲着炕边说:只要娃跌到咱炕边就是咱的!后来就将村里小平往家里叫,不料想层层姨不愿意!等到小平从街道上过,层层姨看见,先拾了一疙瘩牛粪撇了过去,又拾了块儿半截砖摇摇晃晃往前跑,旁人就赶紧拦,结果半截砖还是掷了过去,砸在了小平的脚后跟!小平满脸臊红,一声不吭,被旁人劝着尴尬着走了。有的人心知肚明,有的人不知情由、目瞪口呆,有的人则叽叽嘎嘎围着看热闹,假装糊涂。那件事没有成功,再后来打算将他本家侄子往屋里唤,惹得他三嫂骡伯老婆知情后厉色说:我娃将来娶不下媳妇再跟你(们)算账!可能是计划一直未实施,层层姨肚子始终没有隆起来。等再上了点儿年纪,便抱养了他亲兄弟的一个女子,谁知惹下一桩更大的麻烦。他兄弟猪叔媳妇是个髯糨子,时常和他家因琐事闹矛盾,今天不给娃咧,明天不给娃咧,后天又把娃叫回去咧,反反复复,把人看得恓惶,成天吱吱哇哇!
羊叔从他兄弟那里过继来的女子小名爱爱,后来因哭声大,就改成了吵吵,等到村里成了习惯,就一直没有改回去。吵吵和韩晓是同一年生,只是生日是下半年,就赶成了下一级,小时候还常在一起玩耍,会将韩晓用碗在案板上扣的知了偷回去,也会将韩晓栽放在窗台上芽儿很长的洋葱偷回去!吵吵学习一直不好,很木的那种,不等到初一念完就不念了,就在家胡混荡,偶尔做做家务,要不就骂骂她妈层层姨!这个女子是个彪悍角色,她娘不能行,便被骂得像吃豆豆,再加上她婆撑腰,更加把她娘当奴隶、不当人,骂得血口淋漓!羊叔他妈或许是嫌羊叔屋里人丁稀薄,和这个儿子兴味相投,没有像村里那样和小儿居住,倒和羊叔在一起过活——这个老婆子一辈子康健,能跑,拄个拐到处活动,骂人时也证明了她强健的体力,时常会用拐指着媳妇骂上半晌,出一通气,然后做声气喘嘘嘘,像给旁人听,与王辅生《看女》里扮演的任柳氏十分神似;羊叔每次不是吃饭拿筷子指着骂,要么就是走到跟前唾沫喷到脸上骂;女子是看样的,一看她婆她爸是那样,胆就从小壮了起来,想咋骂就咋骂!而层层姨向来是闷着头不吭声。有次韩晓妈看着不顺眼,就提醒说,那是你妈!那女子竟恨起了韩晓妈,说韩晓妈害死了韩晓爸,在众人面前和韩晓妈吵了起来。韩晓次日听别的娃娃提起方知,心说当时要在肯定把那个横货能咥一顿,也责怪母亲多管闲事:人家骂她妈,人家她妈她一家都么意见,你可说呢!让偓货把你骂咧图个啥?!母亲言不由衷,愣了愣:我就当给娃惯病呢!
等到女子大些,婚姻一落实,全家就开始张罗准备着盖房子。男方带了两万块钱,将这家的旧房终于拆了,只剩下前面他(她)婆住的那间,却迟迟不见羊叔的钱款“到账”;等到盖到一半,最后羊叔只拿出三千元,也不知他半辈子挣的钱去了哪里!设娃无奈又回家零碎取了几次钱!尽管女子年龄还不大尚未成亲,但男方设娃住在了家里,一则房钱基本是他掏的,二则他在工地上打工无有落脚地,三则也迟早是一家人,而对于羊叔一家来说还害怕起了变化。等住到一块儿,虽暂时分开,但有人提醒:小心还么结婚就抱了孙子!果不出所料,女子的肚子还真大了起来!尽管才十八,同龄的娃娃有些还在上学,全家乐呵呵,好不容易盼着个娃娃!这件事让村里人蒙羞,最起码韩晓有此感觉,每看见两人手拉着手村里村外往返做胎前活动,看着很别扭,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而那两人脸倒拄得很平,一幅恩爱夫妻的典范!有些人就叽叽喳喳!娃生下来了,在满月的时候办了宴席也算是证明了结婚,但结婚证一直没有,不靠谱的婚姻!男方的户口不好迁转,女方的年龄尚不够法定,影响得娃娃的户口也一直没上,将来上学也是个麻烦!
最让人意外是去年,发生了一件更为意外的事,让这个屋里当即烂包了!那是个高考前夕的时候,一场雨后,韩晓回到了家里。从干伯家门前经过,看到门楣门上贴了白纸挂了孝布,心里一惊,也不知道谁死了?!不敢多言语,回到家里,就问母亲,母亲叹了口气,就说,你干伯死咧,一夜睡死的。那个干伯就是韩晓在满月的时候被认的,两家逢年过节忙前忙后就和亲戚一样也互相拜访,他和小儿子商议过活,但两人言语又常不合,为此,干伯就说过,气愤时说的,“我将来死咧的时候都不要让他往我跟前来!”结果,话就应验了!在整整一个下午忙活着给牛割草后,回来的时候,兴许是蛋笼里草又挤装得满,车子不平衡,连人带车摔了一跤,看起来不碍事;回到家里,晚上吃得也不少,就安歇着躺下,夜里鼾声也不小;干妈却梦见给她说,要把牛经管好,常给添些草,心里就堵了疙瘩;等到天明时,用脚踹着让起来给牛拌草,这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身子硬了!一辈子四个儿女,临死的时候,竟没有一个在跟前!韩晓唏嘘不已,人生无常!
说罢这些,看到心事重重、思量,母亲就说:把这都算个啥,连吵吵都死咧!韩晓惊骇,以为自己听错,忙说母亲胡说,不相信!可母亲说出了事情原委:原来猪叔日子过得烂,夫妻俩又都不勤,好不容易有资助中心来视察,村主任就沾亲带故近水楼台地先将介绍了过去。来的人又是站在别家楼上俯视着给照相,又是站在门前院内院外给一家照相,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开车走了。后来才听说,给照顾了八千元让盖房,还要当即盖,才能给兑现——这可把猪叔给难坏了,在哪儿去借钱去呀!思来想去,就想到贷款,可贷款是要抵押的!就想到他哥新盖的房子,赶巧那天他哥到外村给人家干活,猪叔缠着他嫂让跟到乡上信合去办贷款。吵吵哭着不让,将家里户口本儿藏了,可猪叔还是不死心,督促着层层姨和他一块儿走。吵吵抱着娃大声哭嚎,她的担心是有因的,到时候贷款还不上或者是他“大”有意抵赖,到时候银行会将她屋里房收了或者贷款到了她和男人的名下!嚎着说:“你(们)走吧,你走吧!我死给你看!”可猪叔还是催促着他嫂走了!看着远去,吵吵擦干了眼泪,像没事儿人一样回了家,关了门,谁也没有当回事!等到下午,一家人都回来了,村里人和屋里人都感觉不对劲,使劲儿摇门,门还是关着,院子里没动静!这一下,大家都慌了!有人翻过墙去,开了门,大家蜂拥着进去。可人已经死了,喝了一瓶农药,给果树上用的,也不知在哪儿找了出来,地上有呕吐的,却踩了土块儿在上面;碎娃还在炕上放着,睡着了,旁边还放着一些小饼干、小馒头……人群乱成了一锅粥,房间里药味儿熏人!有人就赶紧打开门窗门帘通风透气,有人就连忙拨了120,猪叔媳妇连忙往身上捂被子,害怕受了凉,可有人说好像已经不管用了……等到120急救车来了,护士们看了看,输了吊液,却不进去,再一检查,说人已经么救了,死了,又连忙抬回了屋里……村里的人都围满了,都惊讶,也有心眼儿不合的看新奇。来的护士们也不太心甘地走,在门前伫着,想要往返的燃油费,因为过一趟收费站也要收些钱,周艺叔便拿出二十元,摆了摆手,让不要嫌少,赶紧走,叮嘱“都不看时候”,来的护士便拿着二十块钱开着车走了。等到设娃回来,险些要了猪叔的命,一通拳打脚踢,猪叔自知理亏,连手都没还,村里人也是又恨又气,猪叔为人平时犟得很,很少听进谁的话去。等到看不下去了,众人这才拉开劝开,说大家都一样,心里都难受,何况比你还亲!设娃便不说话,直捶自己脑袋。
在她妈刚下世还不到半年,女子又殁,一家不到整年光景就折了两个人!为了安抚上门女婿,羊叔也不顾得丧事不丧事,在刚把女子掩埋了就四处跑动着开始物色张罗给设娃找对象,女婿只是一声不吭,任凭羊叔骑着车子四处跑着。
终于说下一门,还是在熟人的撮合下,当初有人怀疑过,结果还是没有过下半年,现在就吹了!羊叔又开始跑动着给找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