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没有月亮,窗外的风吹进来,闷热的空气里添了分凉意,除了几只蚊子还在嗡嗡地飞着,从左腿叮到右腿,又从腿上飞到胳膊上,再无它物。
韩晓挥挥胳膊,蚊子又去了腿上。也不知母亲睡了没有,但鼾声已经很明显响了起来。早些年也没注意母亲是否打鼾,但最近回到家里,发现母亲似乎很困,晚上的鼾声很大,鼻子里好像堵着东西。母亲白天很少睡觉,但也是这样,往往一觉睡醒,误以为天亮了,自己有时会故意开个玩笑,说早上六点,母亲竟还信以为真,要起身扫院,等晃悠走到院子里,发现没有鸟叫,这才觉得不对劲。可能母亲真的老了!人老了,不是没瞌睡就是犯困,总是走极端,像她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担心,担心母亲的阳寿,担心自己能活多久,尤其白天下午发生的事再次对自己触动很大。
这些年自己和母亲一直就在这个屋子住着,姐没出嫁前也在这个屋住着。这个屋是一家人歇息的地方,也是一家人避难的地方,当初盖的时候就用的旧瓦,二十几年过去了,可能也奈何不了多长时间了。一家人省吃俭用也没攒下钱,但似乎就把赌注压在自己上学上,除了上学,想不出更好的脱贫办法,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于自己这个家庭而言。那万一自己突然死了呢,像嘉磊一样?母亲怎么办?她会怎样?想到这里,韩晓有些害怕。尽管他平时有些恨母亲,恨母亲在自己小时候打骂过自己,而且是很暴力的那种,恨不得一下把自己打死,也恨母亲这些年留给自己的贫穷——虽没有拖过谁家的债务,可和人一比还是差一大截,还恨母亲对自己的不理解,这种恨是间歇阵儿的,可一想到自己若是突然死亡,第一个难过的、恐怕最难过的就是母亲,韩晓心里有些害怕、焦虑,说不出为什么。
晚上那会儿母亲说,下午要广他妈从她跟前过,故意在她跟前说气长话,也知道她不会犯怒,当然也不会是针对自己家,但那话却充满了幸灾与诅咒,她说,你韩家把人亏得多了!母亲没有说话,知道说的什么意思,就把下午的这件事情给自己说了一遍。自己不许母亲在人前重复这句话,这是别人幸灾乐祸的表现,作为本家人是无论如何不能转述的。
一切就真的像诅咒一样,自从父亲去世后,真的太可怕了!韩家在村里是个大户,是个大姓,没有百十家也差不多了,可发生这种事故的竟没出两大家!村里人有人早先说自己爷在担任保长的时候,最先动手拆除了村口的爷(yè,神)庙,后面的这些事情或许是报应,这是村人乐祸的揣测,自己不这样认为。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该遭报应的人太多了,时间也不该是这样,最起码应该放在解放初期左右,况且三爷一辈子老实勤恳,旧社会一直给人拉长工,从来没有亏过谁呀,怎么后代也会遭此横祸?对比起来,自己更相信更认为是另一种报应,也就是老天爷对添乱给自己家的那些人的惩罚,这个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屋顶顶棚上的那块儿“石头”还在发着莹莹的光,成了黑暗中的一丝微亮,那是以前捡的一块儿“玉锁”,自己就吊了起来欣赏附带辟邪用,或许是夜光的,每到晚上瞅着就是一块儿发白的斑点。
嘉磊这是第几个,还有几个,还会轮到谁?上次见到嘉磊是在今年五一,从街道边过,嘉磊收拾得油光鲜亮,看起来就像相亲模样:头发染着淡色,在太阳下或红或蓝,耳朵边儿又留着极长的头发,就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格外飘逸,神清气爽。只是眼睛有点儿近视,看人似乎不清,眯着眼瞅自己,自己还和他开玩笑问啥时结婚吃喜糖,他则说快了。在市里学修摩托,又紧跟着学修车,还交了个女朋友,确实也快了!谁又能想到发生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嘉磊和自己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在一个年级,在五年级以前还是一个班,后来五六年级两个班还常在一起上音乐课,放学路上还常一块儿行走。有一次,抄近道从小路过,被梦笛她爷追着,几个人就疯跑!那本是村里的官路,结果几家为了多占地也图方便,就把路给封了,但那条路确实去往学校还是省一些时间比较方便的。正当几人从铁丝网下翻行的时候,梦笛她爷在远处大喊,几个人就赶紧跑,结果梦笛她爷回家骑了自行车赶追了过来。几个人吓得大惊失措,没想到那老头那么倔,看样子要追到学校!尽管已经快到了乡上学校,自己搭乘了别人顺车先行到了坡上,其他几人也是如此,唯独嘉磊跑得慢被紧追不舍,却也离自己等人不远。就在几人犹豫着要不要去学校,还是在村里跟捉迷藏般地瞎跑一阵的时候,老头却大声说,你们走到哪里我撵到哪里,我只要逮住一个!几个人索性不跑了,反正他是没看见有的人,也不用怕,就慢慢走。等到嘉磊被追到的时候,他却指着自己说,他也从那儿走了!自己一阵“吐血”,还好梦笛她爷没有过多指责责骂,只是警告了一下,只是嘉磊的“临阵出卖”倒让自己记忆深刻。再早的事还有嘉磊曾说过自己将他们家的润肤霜空盒偷拿过又还过,这事已记不清在谁跟前说过,反正当场有自己。那还是哥韩军带着自己在德兴大家逛,他家做的豆豆儿面,勤勤姨让给自己也弄一碗……房子里没有人,看着那个冰凉剔透的翠绿色“释迦牟尼脑袋”,自己觉得喜爱带了回去。后来被母亲发现,其实也是一个空盒子,还是让哥送了回去!为此自己不高兴,而嘉磊也在小时候故意提说过这件事。那才是几岁啊!自己不得不佩服自己在事情上的记忆力。几个人常在一起玩牌,拿牌赢纸、赢画片儿,最后发展到赢钱,而嘉磊也常常参战,往往是赢了,他就不玩了,最后就没多少人愿意和他耍了!那时候几个人经常去的地方是学校,找一块儿僻静没人的地方就偷偷玩了起来,最后往往发展到围了一堆人在看,参战的人数也在不断壮大,吱哇一片!嘉磊最擅长的就是吐痰吐唾沫,能将一口痰一口唾沫噗的唾出一两丈远去,像高压水枪一样喷射有力,简直就是“最佳防身秘密武器”,不少人中过此招,如果喷出来的是毒药或者毁容性的东西可能就更不得了!初中后,嘉磊就再也没有上学,就去了市里,去学修东西,去闯荡,俩人很少见面,关乎他的记忆似乎也就这么多。现在,他突然发生意外,能不能抢救过来尚可两说……人的命咋就这么脆呢!人一旦死,无论是否有钱无钱,都显得不重要了!这是怎么了?!这才二十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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