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大家在火车站附近，韩晓对这个并不陌生。小时候常和父亲来过，后来和韩军也来过，也在碎大家住过，那大多都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不在了，也来过几次，及至后来上高中偶尔也来访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似乎总比韩军的那个地方亲切，尤其还添了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那个小家伙是碎大的小外孙，娟娟姐的儿子，刚四岁多，很淘气，韩晓很喜欢。乔红姨把孩子一直留在她身边，女儿时常在娘家住，孩子好像没屋里婆屋里爷似的！
韩晓自是明白乔红姨那么做的用意，但自己对乔红姨的当初印象已没好了多少，此次要不是想去看孩子，还可能真不会去——去年的事情太难忘了！
离6月7号还有一个星期，学校提前放了假，好给大家充分自由的复习时间。放假的那天，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自己在学校附近的桥头堡里吃了一碗炸酱面，回到住处不久，肚子就开始难受，接下来就往厕所里跑了七趟，幸亏厕所就在房间隔壁。刚一进房子坐到床沿上，又捂住肚子得往外跑，直拉得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看得本家兄弟韩飞直笑。晚上，用被子裹紧了肚子，昏昏沉沉睡去。就这样拉肚子拉了四天，没有买一粒药，知道在城市里看病很贵，药也很贵，能扛就扛吧！到了第五天，感觉身体稍微能轻松一点，就徒步五十分钟去了碎大家。女儿上班，碎大在外面的钢铁厂给人干活，乔红姨则在家照看小外孙。看自己不停地上厕所，乔红姨起初没关切，第二天不知从哪儿弄来四粒胶囊。吃了两粒，似乎感觉好了些，将另外两粒放在了茶几上。给乔红姨打过招呼，来到了附近的公园——古渡公园，这儿过去应该是个渡口。公园里游人不是很多，虽是初夏，远处还有人站在高坡上放风筝。坐在小路边的水泥台沿上，自己无神地晒着太阳。想着明天就是高考，心里七上八下：这快一个星期了，课本和笔都没有碰过，心里似乎也看不到将来的希望。
回到碎大家已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准备把剩下的两粒胶囊吃了。可茶几找遍了，就是没有！最后，在墙脚发现胶囊里的药面儿，两个胶囊的外壳都被拔分开了，空散在地上。自己叫来乔红姨，乔红姨问三岁的小外孙，见小外甥低眉顺眼偷着乐，令自己哭笑不得……
对于那件事，自己不会怪孩子，只是乔红姨……记得早年的时候，乔红姨每次回家都要给村里各户买点儿东西，村里各户也会给拿点儿苹果啊梨啊蒜啊面粉及饸饹牛筋面之类的，但后来就不拿了，往往空手回村，除了自己家还会给拿这些东西之外，其他几家基本不会给她拿了。二妈也常说，人家屋里都有娃呢，都有媳妇呢么，你把我这些老杠子都撇开不说，你给人家娃娃哈好买些啥嘛，也能遮住眼，不了人家媳妇不高兴，我咋给你（们）拿呢！……自己家里也没什么人，也没碎娃，也不在乎这些，凡是家里有的，地里产的，只要有，就常给带些，尤其是自己上高中那会儿，大蒜和嫩玉米给带得最多。乔红姨的心思，自己和母亲都明白，那是怨恨在大伯、二伯及三伯几家没有借出钱来，心里一直不痛快，索性逢年过节给各家也不带东西了。但自己家的情况他们也清楚，自然是没来也没开口的。自己的同父异母哥韩亮，险些上不了学，碎大一家一下凉了半截，不再和村里各家有过多来往，还就是自己常去他们那里。自己小的时候过年还在那里呆上几天，和他们一家感受城里的过年气息，一块儿去乔红姨的姐妹家拜年，一块儿和那些孩子玩耍，一块儿分享那些小气球大气球，看谁吹得大……说实话，那时候感觉很快乐，就跟乔红姨家的娃一样，她一边骂韩亮哥一边把他和自己对照，夸自己多懂事；还在98年的那个夏天给自己买了一件白色的T恤，很耐穿……但乔红姨不好的一面也愈发凸显，悭啬，说话虚张声势，甚至……去年高考前几天，一则生病，主要还是图这边安宁清净些，看着自己生病，却不提醒也不督促，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哪儿找来四粒胶囊就凑付了事；等到高考的正日子出发的那天早上，就泡了一包油茶，问喝不喝，说他们早上就喝那个，那怎么能喝得习惯，几乎没喝就出了门；而三爷过世回到农村，乔红姨坐在莲花姨家的院子里抱着孙孙大张旗鼓地给人说自己喜欢听广播，又说自己是个尖尖勾子坐不住，听得母亲一阵面臊晦气都快坐不住，却闭口不提她在自己生病的那些天里又怎样！
想起这些事，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了出来，韩晓就感觉一阵悲哀，当初的那个乔红姨已经不太认识了，或许是自己长大了、敏感了，可又不完全是……
等到得门前，敲了敲门，又敲了敲窗，屋内无人。韩晓凝神杵立在院外，人都去了哪里？
靠西窗的地方搭起了丝瓜架，上面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丝瓜，有的很长，有一尺长！有的花开得很繁盛，花没谢，后面已经露出拇指粗细的小丝瓜来，天已经近乎黑了！人都去了哪里？脚底前有几只盆，上面种着什么花？低头看下去，果然是指甲花——凤仙花，可以染指甲，只是还没有坐籽儿！摘拨了几个，都是那样！突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架上传来，还挺大，像蚂蚱声，又不像！循声找去，原来在一个隐蔽处挂着一个竹篾编的小笼子，里面有一只肚子很大虫子，叫声很大，就是从这里传来。看着那个模糊的大肚子活物，在吱吱咕咕地叫着，韩晓来了兴致，想必这就是蝈蝈吧！一看就是买来的，城里还有卖这的？正奇怪、看得投入，隔壁有人走了出来，认识，是那个中风的女人，以前来过见过。女人拖着半条腿和韩晓叨起了闲话，说碎大一家去了医院。韩晓这才恍然大悟，是啊，医院离这儿挺近，肯定一家去了医院看嘉磊。
正说着话，乔红姨抱着外孙还有娟娟姐跟了回来，离老远就听见声，呱呱呱，很大！看见韩晓，她倒是一愣，就问怎么来了，韩晓说了原委，看能不能在这儿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回去？听言，乔红姨大惊失色，说嘉磊出事了，问知道不，韩晓说刚听说的，就问严重不严重？乔红姨说人在昏迷中，又说嘉磊的亲戚来了好几个，晚上轮流要在医院里看护守护，要换着在她家休息，她家现在地方都不够住，那些人一会儿就来，她还得给做些饭，看韩晓咋办，她都不知道晚上咋过呀！说罢这些，把韩晓请进屋，问喝水不，韩晓说不喝。抱起孩子玩了几下，就是这个小家伙去年险些把自己的收音机给摔坏了！看衣服有些破旧，乔红姨从桌上拿出一件短袖衬衫让韩晓换上，说是娟娟姐的女婿的。看起来挺时尚，靛蓝色的格子衫，拿在手里不经意地发现标签上标识还是“七匹狼”，这可是名牌子，以前在上学的路上的橱窗里经常瞧见过，那么大的一个专卖店就全是这种衣服！拿在手里手感也特别好，很轻很凉，立即换上，人当即就像换了模样，韩晓美滋滋的！看着系扣子，乔红姨笑了：“刚刚好，挺合身！”等到一直将扣子系到脖颈，将所有系完了，她这才大惊失色，问咋把那全给系上了？！
“这不是就这些扣子么？”韩晓疑惑不解。
“那再给你十个扣子你把十个扣子全系上？快把最上面的那个解开！”乔红姨命令说，韩晓只得遵照，又让转个身她看一下！
看着精神焕发的韩晓，乔红姨又笑了，说：“这还就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然后就劝说韩晓趁这会儿天色还早，回到家最多也就九点多，还能来得及，赶紧回去，以后有机会再来。
韩晓只得推着车子往回走，临行前又让孩子在脸上亲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