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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彭家仲没有立即回来,而是不停地同王福全、马洪扣和顾卫国进行电话沟通,直到礼拜三下午,几个人才达成比较一致的意见。于是彭家仲连夜赶了回来,并吩咐熊晓戈叫蒲忠全和胡玲玲在监狱办公室等他。在他的请求下,刘德章同意在这个礼拜派出工作组。临走的时候,他还在刘德章的秘书卢川那里把给厅局领导传阅的刘德章跟他的谈话纪要要了一份。

胡玲玲赶到监狱办公室时,蒲忠全正拿着毛巾擦头发,傍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件湿漉漉的雨衣,看样子也是刚从山上下来。正要说话,却发现蒲忠全和熊晓戈瞪着自己,从他们那一脸惊讶的表情上看,仿佛不认识她一般,抑或像陡然遇到了孤魂野鬼。胡玲玲虽然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色迷迷的眼神,但是却没有经历过被好朋友以这样的眼神直视过,心里有些发虚,迷茫地看看他们。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是不是遇到色狼了哟?”熊晓戈问。

胡玲玲回过神来,连忙低头看看自己的周身,才发现浑身上下满是泥浆,那双皮鞋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了,她估计脸上头发上也可能有泥浆。这才想起一定是在公路上走的时候,那些卡车从身边过的时候带起的泥浆溅到身上的,只是当时心思沉重,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看看来电号码,嘻嘻笑道:“这色狼又来了……”

“我在哪里?鲁提辖请我喝茶呢,你来不来?……你少给姑奶奶我来这一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乱来,大家都乱来!我一个过磅的,已经是基层中的基层了,还顾忌什么?你要泡你姑奶奶我,先打一盆子水照照自己,先瞧瞧自己是哪一把夜壶!我看你连你那个卖肉的老祖宗都******不如……”胡玲玲气呼呼地乱骂一通,突然浪荡地笑起来说,“好了,你就慢慢过磅,我要去会情郎了,哈哈……”

“啥子鲁提辖?又什么卖肉的老祖宗?柳如是?”蒲忠全擦完头发,把雨衣挂在办公室后,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么一个大美人,原来也这般出口成脏。”

胡玲玲别了他一眼,刚才气愤之下当着蒲忠全他们破口大骂,本来心里有些懊恼,见蒲忠全说她出口成脏,于是气呼呼地说:“柳你个头!”

“美女,我蒲二小可没有得罪你。”蒲忠全气短地说,“不过,你要是有气,尽管冲着我来。”

熊晓戈也笑起来:“要是北大张教授听到你蒲二小这番言论,他可不管你是什么抗日英雄,估计要给你拼命了。”

“罪过,罪过,这位教授一辈子研究柳如是,是她的铁杆粉丝,倒是对不起这老先生了……”蒲忠全附和道,然后郑重地问胡玲玲,“狐狸,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不是拜郑家所赐!我这两天在磅称房上班,你们都不知道?电话都不打一个,还朋友呢?”胡玲玲心里有些委屈地说。

“我这几天闭门思过,等候处分,我向毛主席保证,还真不知道。”蒲忠全举起右手说,“不过,你也够损的了哈,把郑关西说成郑志军的祖宗,而且还特别强调是卖肉的老祖宗,听起来怎么着都像是妓女,哈哈……”

胡玲玲和熊晓戈也一齐笑了起来。

熊晓戈等他们笑完,郑重地说:“玲玲,你到磅称房我是知道的,也给彭监汇报了的。彭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很气愤。所以,你也不要怨天尤人,有时候后退几步,反而觉得海阔天空,对吗?”

“所以嘛,我还是去上班了,要是按我原来的脾气,我早就闹翻天了。”胡玲玲感慨地说,“说实话,心里还是不好受……”

“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我相信彭监也一定能够理解。对了,刚才是郑志军打来的?听口气好像是他在给你顶班?”熊晓戈问。

“嘿嘿……是的,你给我打了电话后,我摔门就走,那些车子见没人过磅,还不叫嚷起来?哼!”胡玲玲一下子变得像个小孩子一般,乐颠颠地。

“我给他打电话,这小子不接,我就给供销公司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叫她安排人接替你……”熊晓戈不解地说。

胡玲玲瘪瘪嘴说:“熊秘书,你呆机关呆久了吧?在磅称房工作的是什么人?最底层的!她们一家人生活都艰难,哪里还有钱安装电话或者玩手机嘛,所以找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你一个电话,我们供销公司办公室主任就辛苦了,要跑到过磅员家里去找,找到了,过磅员步行到磅称房也要一点时间吧?估计就在这个当儿,司机闹起来,八成是闹到郑志军那里,公司办公室普通办事员家里都没有电话,他不去谁去,哈哈……”

蒲忠全一下子又大笑起来,说:“让这个小关西吃个哑巴亏,高!不过,你可把你们办公室主任害惨了,不知道郑志军……”

“切!那个半老徐娘也不是省油的灯,惹急了,是个要在他办公室脱裤子的角色,他敢!”胡玲玲不屑地说,“前几天她还来找我,说了一推郑志军的不是,绝情啦,势利啦,穿上裤子不认人啦……笑死我了。”

“唉,要是在解放前就好了,我就趁这月黑风高,装扮成鲁和尚,采用毛主席的游击战术,摸到磅称房打他一顿,帮你出出这口恶气,哈哈……”蒲忠全觉得自己的笑话很好笑,于是自己先笑起来,笑了几声,发现他俩并没有笑,诧异地问,“怎么,不好笑吗?”

“笑你个头!你一天到晚研究毛主席的游击,反而挨了别个的冷枪……”胡玲玲数落说。

熊晓戈也颇有同感,看着蒲忠全。

蒲忠全挠挠脑袋,咕哝说:“业务不熟,看来还没有领会到他老人家的精神,今晚回去我抱着毛选狂读……”

胡玲玲和熊晓戈大笑起来,蒲忠全也跟着自嘲地笑起来。

笑声中,彭家仲走了进来,笑声噶然而止,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笑什么呢?说说,让我也分享一下……”彭家仲微笑着说,从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因四监区群体性事件带来的不快。

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深邃的天空,星星稀稀拉拉地镶嵌在银灰色的夜幕上,像一粒粒宝石,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偶尔一颗流星托着长长的尾翼划破天际,灿烂而神秘,给在这个寂寥的夜里无法入睡的人们留下丝丝寒意,也遗留下无尽的遐想。

蒲忠全巡视了一转,清点了一下人数,给几个脚露在外边的囚犯盖上被子。然后使劲的搓搓手,感觉手心有点发热了,便使劲地在脸上搓,最后用力揉揉眼睛,脑袋便没有那么昏沉,视力也清晰了很多。

他站的这个位置是西郊的一个山坡,朝东望去,青州市的夜景一览无余,嘉陵江在这里略微回旋,穿城而去,宛如虬龙。两岸的街灯如长虹卧波,逶迤交错,倒影在江水中,绚烂靡丽,几幢高楼拔地而起,孤傲地耸立在江边,俯视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透过朦朦胧胧的灯光,大街上依然是车水马龙,一派繁忙的景象,似乎在城市里没有黑夜与白昼,只有工作,只有夜生活。

“几年后,我们搬到这里,那时我在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蒲忠全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将近零点,心头画出这个问号。

突然一阵寒风,有些刮脸,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刺痛感,他冷战连连,不由自主地拉紧棉大衣的领口,然后将手抄起来,放进棉大衣的袖口里,弓着腰原地踏步。凛冽的寒风打断了他对未来的想象,他的身后是看守所的围墙,围墙上的哨兵不时走来走去,朝下面张望。围墙下面是一片草地,他所带领的30个囚犯的外劳先遣队就临时睡在这片枯黄的草地上,随行来的还有魏德安、李家兴、王亚敏和另外3名民警。

寒风过后,雾气浩浩荡荡而来,湿漉漉的带着冰凌的凛冽,渐渐地,天上的月亮星星没有了踪影,城市的灯光幻化成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影,一下变得如鬼魅一般,张牙舞爪地在眼前晃来晃去,仿佛要将一切鲜活的东西吞嚼。在寒风中的雾气似乎要带走所有的温暖,时间似乎越来越慢了,仿佛停滞下来,蒲忠全感觉没多大一会儿自己像没有穿衣物一般。此时传来几声咳嗽,他连忙跑过去,在握着嘴咳嗽的犯人地铺前蹲下来,轻轻地拍拍他,轻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犯人回答有些苍白无力。

蒲忠全看到摸摸他的头,再摸摸被子,全是湿漉漉的,他心里涌动着刺痛,咬咬牙安慰他说:“明天我们就有住房了,到时候我放你们两天假,把你们家里人叫来,好生聊聊……”

犯人惊喜地说:“真的?”

蒲忠全点点头。

犯人甜甜地笑了,翻身睡去。

魏德安走了过来,轻声说:“你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呢。”

“魏叔……辛苦你了,要不是我,你哪能遭这个罪……”蒲忠全十分歉意地说。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去吧,去吧,啊!”魏德安推推他说,“这人老了就是没啥意思,就是睡不着……怎么,你还信不过我?”

蒲忠全知道他的脾气,只好搬了一个凳子,放在看守所的围墙边,坐在上面靠着冰冷的墙,闭上眼睛睡觉。刚才睡意朦胧,可一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熊晓戈打电话说彭家仲要他下山到监狱办公室,估计也就是彭家仲例行公事地找他谈谈话,让他在心理上有个准备,叮嘱几句,不要灰心丧气,等风声过了找个机会重新启用云云。其实,蒲忠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次在双河监狱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偷羊事件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产生这么大的不良后果,不仅全监狱、地方政府和老百姓都在关注这件事,而且省厅局相关领导还作出了批示,严肃查处责任人。处理就处理吧,大不了就是记过、撤职,老老实实地回到原点当一名带班队长,上一天班再值一晚上班就清清静静地睡一天懒觉,再也不用为民警地工资、补助什么的发愁了,也更不会担心罪犯打架斗殴、逃跑、闹伙食了,说不定自己都要多活10年呢……这么一想,这几天他反而觉得轻松一些。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彭家仲当晚找他们三人谈话,开始只字未提处理的事情,而是讲他这次到省城给厅局领导汇报监狱体制改革的情况,而且讲得很详细,并把刘德章地秘书卢川整理地谈话材料让他们传阅。蒲忠全越听越纳闷,这些情况他应该首先在党委会上作汇报,怎么先给我们讲呢?

终于逮住个插话的缝隙说彭监你就直说怎么处分我吧,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彭家仲笑笑说怎么等不及了,那你先说说党委应该给你什么处分比较合适?但是不待蒲忠全回答,马上又将话题转到监狱体制改革,特别是搬迁上,说他已经与王福全、马洪扣沟通,准备拟提胡玲玲任监狱办公室副主任兼监狱驻省城办事处主任,熊晓戈任监狱办公室副主任,组建外劳监区,由蒲忠全任监区长。

直到最后临走的时候,彭家仲才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是监狱不可多得的人才,监狱需要你们,要一个人一辈子不犯错误是不可能。所以我允许你们说错话,做错事,但是如果连续犯低级的错误那就是自己在毁自己。

第二天,蒲忠全的处分就下来了,行政记过,给予四监区领导班子通报批评。

尽管四监区事件给监狱造成的不良影响很大,但普通民警职工却不这么看,大多数依然认为四监区这事本来算不了什么,其他监区也在偷,蒲忠全只是监狱领导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打击蒲忠全,就是给彭家仲难堪,双河监狱这块地盘究竟是谁的,现在很难说,看来好戏还在后面。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厅局关于监狱体制改革的调研组突然来到监狱。紧接着党委又宣布胡玲玲任监狱办公室副主任兼监狱驻省城办事处主任,熊晓戈任监狱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任命一宣布,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总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但也有点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省厅局调研组高调走后,监狱决定炼铁厂停产,组建水泥厂和焦化厂、余热电厂三个纯工人单位。接二连三的新鲜事儿连续不断地撞击着双河监狱所有人的视觉,也给人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心理体验,怀疑、迟疑、担忧、焦虑、憧憬、希望交织在一起,在吵吵闹闹中,工人单位终于在短短的半个月内组建完毕,除了水泥厂装包、发运等脏苦累的工序依旧由犯人承担外,其余岗位全部由工人操作。监狱的氛围似乎一下子也发生了变化,以前懒懒散散的工人们生活、工作的节奏明显快了起来,像一曲沉寂了很久的交响乐,终于在这个寒冷寂寥冬天响了起来。

除了四监区之外,所有的监区都在这次大变革中充当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就在人们开始遗忘四监区那次群体性事件的时候,又开始遗忘蒲忠全这个监区长存在的时候,蒲忠全的名字意外出现在监狱迁建筹备小组成员名单之中,而其他监区长没有一个能进入这个名单。紧接着,监狱党委又作出决定,组建外劳监区,由蒲忠全出任监区长,蒲忠全一下子又成为全监狱瞩目的人物。但蒲忠全纳闷的是,党委也没有免去他四监区监区长的职务。

按照监狱要求,蒲忠全可以在所有监区挑选罪犯,彭家仲并点名狱政科长谢本川协助,凡是被选中的,各监区要无条件放人。然而蒲忠全去找郑怀远的时候,郑怀远说这个事儿是个大事,我们监狱没有从事过外劳,首要问题是防脱逃,你对各监区罪犯不了解,怎么选?这样吧,我叫他们把表现好的报上来,你就在中间挑。三天之后,谢本川叫蒲忠全到狱政科挑人,蒲忠全看了一下这些人的基本情况,刑期基本上都是在10年以下,但都有违纪记录,绝大多数还有处分记录。蒲忠全很纳闷,问谢本川这些人怎么大都受到过处分?谢本川轻描淡写地说枉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监区长,罪犯嘛,表现再好,也好不过你我吧?挑吧,别挑三拣四的啦,说实话,你看看这些人,身体强壮得像公牛一样,一个劳动力顶两三个农民工,你说你不挑这些人,难道还要挑那些老弱病残?蒲忠全想想也对,于是就挑了50个人。

从狱政科出来,蒲忠全就接到华文虎的电话,说“蒲二小”你可得睁大眼睛,这次狱政上要我们上报的都是表现一般或者较差的罪犯,其中有几个监区上报的尽都是顽危分子。蒲忠全心头咯噔一下,还没有等华文虎说完就往狱政科跑,要谢本川暂停调动罪犯。谢本川阴阴一笑说车子已经出发,你赶快回去准备接人吧。蒲忠全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也不好找彭家仲反映情况。按照彭家仲的话说,这次组建外劳监区实际上就是监狱突围的序曲,是要在城市建立一个支点,就像毛主席在井冈山建立根据地一样,根据地建立得怎么样,直接关系到监狱搬迁工作进展的快慢,情急之下,便去找老领导魏德安。

魏德安却说没事,四监区还是有一些身体相对较好的犯人,以这些人为基础编排互监组,然后挑选刑期在5年以下的,家住在青州市的,只要在监管上把弦绷紧点,一般不会出事。蒲忠全一下子明白了,选家住在青州市的,给这些人在回家探亲、接见等方面提供一些便利,对于这些犯人来讲,服刑改造带来的焦虑和压抑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缓解,出事的几率就相应减少一些。但是这样做的话,面临的问题和风险也很多,最主要的就要违反很多监管制度,在目前这种情势下,有可能将受到狱政上严厉的处罚。同时,要是在违反监管制度的情况下发生了罪犯脱逃,还要面临着检察院的刑事责任的追究。魏德安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说只要控制住脱逃,其他的没事,狱政上那几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一条喂不饱的狗,只要你定时喂他一点,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已至此,蒲忠全也不得不下决心,非常时候采取非常手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不了跟狱政上那些人打游击。他请魏德安再次出山,帮助他开创监狱这块在青州市的根据地。魏德安想都没有想就满口答应了,当即就跟他一起来到山上,当晚就组织所有的男性民警找调来的这50个罪犯一一谈话,摸清他们的思想状况。几天之后,蒲忠全和魏德安在调来的罪犯中确定了40名罪犯,在本监区又选了60名罪犯,组成了100人的外劳队伍。

正要准备开拔的时候,狱政上通知说他们要对外劳住宿点进行再次评估,于是又陪着他们去察看住宿点。结果被不符合监管要求而被否定。蒲忠全又连续联系了4个住宿的地方,狱政上就一句话不符合监管要求。几来几往,劳神费时,蒲忠全无奈,只好找彭家仲。彭家仲想了想,沉吟着说,外劳点住宿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才符合监管要求,省局和监狱都没有具体的规定,不过这事我不好干预过多,主要还要靠你去协调。这样吧,你就去找谢本川,要他们狱政上出面帮你考察一下,你告诉他,这是我的意思,而且必须要在一个礼拜之内落实下来。

有了彭家仲的指示,谢本川一下子规矩了很多,很快确定在青州市西郊看守所附近一个废弃的工厂里租房子,并且跟对方谈妥了价格。蒲忠全又带领魏德安和李家兴在市里各大工地奔波了几天,青州市建筑市场劳动力不是很饱和,特别是一些脏苦累的重体力活不好找工人。但令蒲忠全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建筑公司的老总们一听说是劳改犯,马上就避而远之,并以一种琢磨不透的目光在蒲忠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在一个二道贩子那里终于揽到一个鱼塘清淤的活儿,蒲忠全叫李家兴留在青州市继续跑跑工地,争取再揽些活儿,自己则和魏德安回到监狱准备开拔。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王亚敏找到蒲忠全坚决要求去外劳点,蒲忠全当然很体谅她的心情。因偷羊事件,罪犯张景然和冉金旺因此被调往二监区。没有了张景然,王亚敏也没有心情留在这荒凉寂寥的山上,这一个月以来,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时常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荒山野地里望着天际发呆。有几次他走到她身边陪她的时候,他发现她脸上泪痕斑斑。他知道这种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外劳工作一旦展开,就意味着在这山上她将失去唯一可以倾诉的朋友。虽然一个女孩子在现有的条件下到外劳点不太合适,但她是王福全的女儿,也会给他的工作上带来不可估量的便利。

看到她脸色蜡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蒲忠全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忍心拒绝她,就说:“换个环境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对你的身心都有好处。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把张景然又调回来就是了。”

王亚敏立即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泛起涟漪,说:“我好久就想给你说这个事了,没想到你先提出来了,真够义气!等张景然满刑了,到时候我们在青州市给你找个女朋友,嘻嘻……”

“怎么,你真的要和他走?”蒲忠全警觉起来。

王亚敏说:“说实话,是有这个想法……”

“再过几年,监狱不是就搬迁到了青州市了吗?你这样做,值得吗?你要三思啊。”

“搬迁?老实跟你说吧,连我家老爷子心里都没有谱,那是好遥远的事啊!就是搬迁了又怎么样?教科书上说我们是国家公务员,是警察,是一只带枪的队伍,是维护国家、社会安全稳定的不可缺少的力量。但实际情况呢?每年人大考察监狱后都在高声呼吁,要关心监狱,关心监狱民警,让他们享受国家公务员待遇。”王亚敏激动地说。

蒲忠全默然。

停顿了一会儿,王亚敏有些伤感地说:“你回过头去审视一下你走过的路,你有过职业荣誉感吗?你在监狱里学到了什么?知识更新了多少?我算是看透了,也不想像老爷子那样一辈子就窝在这个封闭、压抑的小社会里。”

蒲忠全也跟着伤感起来,头脑有点迟缓,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话题说:“亚敏,我们不说这个了,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权衡一下再作出决定,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噢……对了,你在走之前,把李家兴父母和女儿安顿好,有什么困难由我来协调。”

这些天由于他把李家兴带到了青州市,是王亚敏在照看李小小他们,王亚敏想了想建议说:“要是李家兴不在,这二老一小的生活还真有点问题,不如你就在市里给他们租一套房子吧。”

蒲忠全觉得现在不太可能这么做,迟疑了一会儿说:“让他们在食堂吃饭,伙食费挂在你头上,每个月你拿来报账。”

想起张景然,蒲忠全自然而然想到冉金旺,思前想后,迟疑了又迟疑,实在是放心不下,最后还是下决心去找彭家仲。刚到监狱机关大楼前,遇到熊晓戈夹着公文包站在彭家仲平常坐的小车前,蒲忠全忙问:“小二哥……呀,现在可不能这么叫了,应该叫熊主任了……怎么,彭监要出去?”

“你怎么也俗套起来了?跟我来这个,哼哼!对了,彭监要去青州市找市领导协调监狱搬迁的有关事项,怎么?你找他?现在恐怕不行,那边等着呢,刚才还打电话催。”熊晓戈说,“等这阵子忙过了,我们找个机会聚聚……”

蒲忠全一听彭家仲真要走,不等熊晓戈说完,三步并作一步地朝楼上跑。在三楼拐角处,差点和彭家仲撞在一起。

彭家仲一看是他,虽然没有停下来,但明显放慢了脚步,问:“有事?”

蒲忠全立即跟了上去说:“彭监,我下午就要带犯人去青州了……”

蒲忠全突然又觉得为一个违了规受到处罚的犯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有点不合适,于是有点犹豫起来。

“嗯,还有什么困难?”彭家仲似乎觉察到他的心理,停下来问。

“困难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们有信心克服……”蒲忠全说。

“嗯,有这种精神就好,但是也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按照邓小平的话说,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你这个先遣队能不能在青州市扎下根来,经济和政治上意义都非常重大。我本来打算不要你再担任四监区监区长,免得担子过重,但党委最终考虑到外劳现在在起步探索阶段,等外劳打开了局面,再考虑给你卸担子。所以呀,你不仅要尽快打开外劳工作局面,还要注意两头兼顾,担子不轻啊。”彭家仲语调很沉重,让蒲忠全顿时感到肩上的重力。

彭家仲又继续下楼,边走边说:“有什么困难,你尽管给我提,我尽量给你们创造一个好的外部环境。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监狱面临的各种困难你也是知道的,之所以我看中你,让你去做这个外劳监区监区长,就是因为你没有等靠要的思想,你一定要清楚这一点。”

“彭监你放心,我们就是排除万难,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去争取胜利,不到万不得已,我蒲忠全不会给你给监狱增加负担和麻烦!”蒲忠全铿锵有力地说。

彭家仲点头笑笑,加快了脚步。

蒲忠全也加快脚步跟上去,迟疑地说:“只是……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放心不下……”

这时候已经到了楼下,熊晓戈打开车门说:“彭监,杨志刚副监狱长他们已经出发,市里安排在9点,我们得赶紧点。”

彭家仲点点头,正要上车,突然又想起蒲忠全刚才的话,转头问:“什么要紧的事情?”

“就是上个月偷羊事件中受到处罚而被调往二监区的罪犯冉金旺,我担心他会闹出什么事。”蒲忠全说。

“哦?回头再说吧。”彭家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钻进车里。

熊晓戈关上车门,迅速坐到后排的位置上,拿眼扫视蒲忠全,那神情分明是在责备,这等小事也来麻烦监狱长?

望着蓝白相间的警车消失在浓烈的雾中,蒲忠全感觉自己是冒失了一点,有点后悔。但是心里总像是放了一把镰刀,隐隐感觉很不安。

下午,在狱政科科长谢本川的组织指挥下,四监区首批30名罪犯浩浩荡荡地开往青州市外劳点。

按照郑怀远的指示,为了确保路途中的安全,由武警、监狱处置突发事件的特警以及从各单位抽调上来的民警组成了庞大的押解组。开动员会、检查、搜身、编组……等一切准备停当,已经是下午4点过。蒲忠全算了一下,如果算上司机,押解组的人数几乎接近罪犯的人数,这给他心理上带来强烈的安全感。可是这种安全感没有维持多久,就在车队到达废弃的仓库那一刻被肢解了,变得那么苍白无力。谢本川在清点人数之后,要他在一式两份的花名册上签字,说:“老弟,从这一刻开始,这30个人就交给你了。”

废弃的仓库锈迹斑斑的大门紧锁着,蒲忠全没有看到租赁方的人,于是拦住他说:“谢科长,我们连门都进不去,你们是不是再等一会儿?”

“哦……”谢本川恍然大悟似的,从手机里翻了老半天才说,“你打这个电话号码,他就在附近。”

说罢,招呼其他人一窝蜂地走了。

蒲忠全感觉心里冰凉,愣怔在那里,望着车队卷起的尘土发呆。

魏德安轻轻地推推他,然后开始给罪犯宣讲纪律。

蒲忠全清醒过来,忙给租赁方联系,哪知租赁人却不在青州市,最快要在明天下午赶回来。蒲忠全快步走到距离罪犯远一点的地方,对着手机直吼:“我这有30号犯人,要是出了问题你来负责?”

那人却说:“能怪我吗?你们又没有说今天要来。你凶哪个?我负责?租金给那么一点,还说要我请客吃饭,爱租不租,哼!”

那人回敬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蒲忠全马上联系以前找过的那三家,有两家已经租了出去,还有一家的到重庆进货去了,找临时居住点怕是来不及了。

天色已经晦暗下来,蒲忠全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怎么回事?”魏德安走过来问。

“出租人不在青州市,我联系了先前那几家,别人也都租出去了。这个该死的谢本川,今天上午我还提醒他落实租房的事情,他满口说没有问题,几天前都已经落实好了……”蒲忠全回头看看在寒风中拧着行李的30个光头,这中间有10个是其他监区调来的,几个干部对他们都不是很了解,要是没有找到临时住宿点,究竟会不会发生监管事故,他心里实在是没有底,刚才的盘桓在心头的冰凉转化成怒火,低声吼道,“妈的,要乱来大家都乱来,我栽了,也要把你谢本川抓来垫背……”

魏德安见他边说边在拨号,便问:“你给彭监打电话?”

蒲忠全点点头,愤愤不平地说:“彭监当时明确指示要我和谢本川一起负责落实租房的事情,哼,把我撂在一边,现在弄成这样,既然他不把我蒲忠全放在眼里,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这就给彭监打电话,看他谢本川有几个胆子……”

蒲忠全愤怒之中拨错了号码,又重新拨号,魏德安连忙按住他手机说:“小蒲,你冷静一点……”

蒲忠全愕然地看着他。

“你想想这些天联系罪犯临时住宿的过程,看来狱政上特别是郑怀远那里对外劳很不支持,说白了,就是对彭监狱长的工作不支持……”魏德安慢慢地说,似乎在思考什么。

“妈的,他与彭监有矛盾,就该拿我们出气!要真是出了什么事故,这也是监狱的损失嘛……”蒲忠全情更加激动起来,开始骂娘。

“我猜测有的人巴不得外劳出事呢……这就是当官的打仗,百姓遭殃。彭监这个电话你不能打,要是打了,谢本川他们肯定要挨批评,我估计呀,他们早就想好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调转车头把犯人又拉回四监区……”

蒲忠全又吃了一惊,极度不相信地说:“不会吧?天方夜谭吧?”

“说不定这小子在路上磨蹭了又磨蹭,在等你的电话呢。而且更要命的是,以后今天来检查,明天又来检查,搞外劳,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按照法律条款和监狱要求来管理犯人,你还能挣什么钱?没有效益,你能在青州站住脚吗?……”魏德安依旧一副沉思的模样。

蒲忠全想想也是,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频频点头。

“好了,这些是他们当官的事情,我们不要去想了,想也没有用,我们还是解决眼前的事情吧。”魏德安说。

蒲忠全说:“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露宿?”

“对,以前你我带着罪犯又不是没有在外边睡过,你不就是担心这里面从其他监区调来的10个犯人吗?有什么好担心的?毕竟我们民警了解的人占了大多数,大不了跟犯人许点诺,放宽会见、休假甚至探亲什么的。再多加几个监改员,我们辛苦一晚上,大不了不合眼,怕什么?你小子这点困难就吓倒了,亏你还是研究毛主席的,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了,说不准要打你几耳光,哈哈……”魏德安说着就大笑起来。

蒲忠全被他豪迈的情绪所感染,心头的疙瘩一下子解开了,呼吸也舒畅多了,于是也跟着笑起来:“外劳外劳,不捞几个钱,我对不起兄弟们。管他东风还是西风,老子先扎下根来再说。魏叔,今晚可要辛苦你了,我先去和看守所衔接一下,看能不能到看守所去住一晚上。如果不行,就跟看守所的武警协商一下,他们的哨兵也帮我们盯几眼。”

看守所只有一个副所长在,他说要是平时他就可以作主让你们搬进来,但现在他作不了主,就是所长在也作不了主,这里关押有几个异地犯了事的官员,出于安全考虑,这么大的事,没有公安局主管局长点头,恐怕很难办。武警说帮着警戒可以,但是要给500块钱。蒲忠全讨价还价,最后给了50块。

蒲忠全组织罪犯就在看守所围墙下面就地露宿,一个互监组铺一个铺,罪犯相互挨着睡。

蒲忠全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他看见其他几名民警都蜷缩着身体坐在石头上打盹,魏德安在外围来回地走动,心头说不出的感激,也流淌着一股温暖,快步走过去。

魏德安也发现了他,迎了上来说:“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蒲忠全看见他头发和眉毛上满是露珠,在晨曦中白茫茫的一片,不过目光依旧是那么的警觉锐利,乍看起来,宛如白眉大侠。

魏德安突然大笑起来,说:“你小子,怎么变成白眉大侠了?哈哈……”

豪爽的笑声把其他民警和罪犯都惊醒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相继笑起来。

魏德安说:“小的们,既然醒了,就******别赖床了,起来,都起来,穿上衣服,我们一起跑几圈。”

还有一个罪犯犹在半梦半醒之间,魏德安走了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大声说:“小子,起来起来,又不是你和新媳妇在睡,赖什么床嘛……”

所有人都一齐大笑起来,围墙上的哨兵走出哨房,探头探脑地朝下面盯。

蒲忠全可笑不出来。

这时候,王亚敏走了过来。

她也是随他们一起来的,只是她要去看看张景然的父母,便在市区就下了车。蒲忠全怕她知道住宿的事情给老爷子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叫她就在市里住下,联系一家餐馆提供早餐和午餐,哪知道她这么早就来了。

王亚敏看看眼前的一切,最后盯着蒲忠全。

蒲忠全连忙把她拉到一边,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这时,蒲忠全的电话叫了起来,是胡玲玲打来的。

胡玲玲说:“‘二小’,外劳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啊?呀,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被大城市的花花世界迷住了,在外边晃了一晚上?”

蒲忠全苦笑说:“胡大主任,我哪能跟你比,你就别开我玩笑了,我昨夜实践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游击理论呢。唉,这革命初期还真难受,风餐露宿不说,还要提防阶级敌人搞破坏……”

“怎么一回事?”胡玲玲急急地问,语气中充满关切。

“一言难尽……好了,改天再聊。”蒲忠全见王亚敏在拨电话号码,估计是给她父亲王福全打电话,于是匆忙挂断胡玲玲的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为了不激化矛盾,便于以后好开展工作,这个事情先不忙跟你父亲说。”蒲忠全拉拉王亚敏的胳膊说。

“你看看你们,像什么?这是已经解放了几十年的新中国,不是闹革命的游击时代!我不相信双河监狱就是他们狱政上的天下……”王亚敏情绪很激动,电话已经接通,“您知不知道我们监区外劳分队昨晚没有地方住,三十几号人在野外冻了一晚上?爸,双河监狱是谁的?是党委的还是他们狱政上的?”

蒲忠全暗忖,一味忍让也不是办法,让王福全知道也好,有理有利有节嘛,至少以后他们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把国家利益当成个人在某些利益格局上的筹码。他没有继续阻止王亚敏,走过去跟魏德安说:“我现在就去联系住的地方,你就在这里组织罪犯吃饭,等我消息。”

蒲忠全在一个公共汽车站旁的广告栏前浏览着租房信息,一边和还没有租出去房子的那一家联系,可就是联系不上,估摸着这么早兴许他还没有起床。于是安心看起广告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找到中意的,心里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先安顿下来,要不如果真按照魏德安的猜测的那样,弄不好狱政上提出再把这30个犯人拉回监狱。蒲忠全开初觉得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但是仔细想来,魏德安分析得还是有点道理,尽管现在监狱把经济工作放在首位,但是在监管上,谁也不敢触及罪犯脱逃和群体性事件的这根红线。这次的事情,要是没有郑怀远强有力的支持,他谢本川就是有一万个胆,也不敢这样做。谢本川做个自我检讨,然后以监管安全为由提出一时半刻在青州落实不了住宿问题,暂时将罪犯押回监狱,等找到了合适的住房再过去。估计彭家仲也不好硬来,哪个敢保证就一点都不会出事?就是带领一个良民旅游团,也难免磕磕碰碰,何况是几十个囚犯呢?那无论对于他来讲还是对于彭家仲来讲,就是一个笑话,现在双河监狱还有一批人巴不得看彭家仲的笑话,那么对于以后的工作都将非常被动。尽管他也清楚在目前形势下,不宜与狱政上较劲,但从心底里讲蒲忠全很不甘心,所以他借王亚敏来压压谢本川。

一阵寒风像无头的苍蝇,呼啸着刮过公共汽车站台,业已干枯的梧桐树叶子哗啦啦地响,那声音有点呜咽,也有点像在呻吟,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无力地跌落在街面上。一辆卡车呼呼地吐着白气,奔驰而来,蒲忠全的眼光追随的那片梧桐树叶子被卡车辗碎,转眼就消失在冷冷清清的街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寒风一阵比一阵紧,蒲忠全缩着脖子,又冷又困,还有点饿,他靠在广告栏的柱子上,感觉自己就像个流浪汉,眼光迷离间,他真的看到一个流浪汉裹着一床肮脏不堪的破被子正在酣睡。寒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张报纸,恰好就落在流浪汉的身边,从花花绿绿的排版上看,八成是那种专门刊载小广告的信息小报。他连忙走过去,把报纸捡起来,刚转身,从后边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呵斥声从后面传来:“死乞丐,还不快滚,想找打么?”

蒲忠全回头一看,一个女子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差点踩在流浪汉的身上。那女子身着一件V字型的大衣,里面是一件V字型紧身衣服,白嫩嫩的****清晰可见,粉红色的围巾胡乱搭在颈子上,愈加显得妖冶娇艳。蒲忠全微微一愣怔,里面冲出来几个保安,对着流浪汉就是一阵拳脚,绕是蒲忠全退得快,也被推搡了几下。他本来就很郁闷,见这几个人如狼似虎的样子,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喝道:“住手,我是警察!”

几个保安微微一怔,流浪汉趁机抱起被盖卷儿,一溜烟地跑了。

那女子正准备离开,听蒲忠全这么一说,便停下脚步,一双媚眼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几个保安也看看他,见他头发眉毛上全是露水,有些陈旧的衣服湿漉漉的,脚上和裤腿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泥巴,都一齐嘲笑起来。其中一个保安瘪瘪嘴对他说:“哈,你装什么不好偏要说是警察?你以为装警察就不敢打你?”

说着,几个保安就慢慢朝他逼过来。

蒲忠全哼了一声,掏出警官证晃晃说:“我是人民警察,你们……”

其中一个保安一下子把警官证夺了过去,翻翻说:“你小子还真是个警察,不过只是个监狱警察!咦,监区长是什么玩意儿?带了个长字,八成是个小官儿?”

其他保安马上凑过去看。

“监狱警察怎么了?难道不是警察?”蒲忠全厉声道,“把警官证还给我!”

“想要警官证?叫你们领导来取!”抢他警官证的保安嘿嘿奸笑,“要不就拿几个小钱来,哥儿们几个喝喝酒……”

“你们有权扣押我的证件?拿来,要不别怪我不客气!”蒲忠全怒火冲天,摸摸腰间的手枪。

“嘿嘿,我们是没有权利扣你的警官证,但是你小子在这里耍了小姐不给钱,所以要你们领导来取该可以吧?老实告诉你,小子,就是这里的派出所的哥们都要礼让我们几分,你一个劳改队的警察算老几?也来管我们的闲事?拿钱来,800块,要不我们把你扭送到派出所!”依然是抢他证件的保安叫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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