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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昏暗的路灯下,二监区磅称房愈加显得矮小和卑微。几天的小雨后,磅称房的外围已经有一层积水,黑乎乎的,坐在磅称房的工作台上望去,恰似恶魔的嘴,阴森森的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抑或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傻乎乎地瞪着你,使人浑身不畅快。

二监区的生产区原本是一个城隍庙,据一些老犯人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里经常闹鬼。前年,一名犯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到生料库巡查,大呼小叫地从简易的铁梯子上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带班民警和其他犯人闻讯赶来把他救起,他指着上面语无伦次地说他看见一个没有脸的女人。从那以后,这里闹鬼的事就悄悄地在犯群中传开来,所有上夜班的罪犯都有一种恐慌的情绪,都不敢再去那个地方巡查。为此,监狱教育科在二监区还开展了为期一个礼拜的科普知识教育。教育归教育,宣传归宣传,闹鬼的情结像瘟疫一样烙印在犯人们的心里,不时传闻又在某个地方看见一个长发女鬼,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或离地一尺在游荡。不管民警怎么怎么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鬼神之类的科学道理,但是罪犯们打死也不一个人单独上生料库巡视了,民警也没有办法,只好每次派出两个人同行。

从磅称房小窗口望去,一个女子一手托腮,正专注地看着什么,长长的黑发如瀑布一般从头上飘洒下来,正好遮挡住半边脸。雨夜清寒,孤灯幽韵,道不尽世间凄美,说不完前世今生……

两个罪犯统计员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朝磅称房一瞧,便两股颤颤,浑身乏力,嘴里胡乱地叫:“鬼……鬼……”

另外一个显然胆子要大一些,警觉地四处搜寻,问:“在哪里?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女鬼……”前面的罪犯似乎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后面的犯人也跟着跑,边跑还便问:“在哪里嘛,在哪里嘛,漂不漂亮?”

外面的动静引起了磅称房那名女子的注意,她从窗口上探出头来,骂道:“你个烂犯人,你妈才是鬼呢。”

但是两名犯人已经跑远了,根本听不见她的骂声。

那女子嘀咕一句,刚坐下,一辆装满青石的翻斗车像蜗牛一样从国道上拐进二监区磅称房,突突轰油门的声音像怪兽在嘶叫,汽车排出的废气四散弥漫,飘进磅称房,令人有些窒息。那女子握着鼻子站起来,又探出头来吆喝:“哪个砍脑壳的,跑魂呢?”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已磨破皮了的皮夹克的男人,一头蓬乱的头发和一张似乎永远洗不干净的脸,在浑噩的灯光下活脱脱就是一个野鬼。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下,目光在那女子的脸上和胸脯上不停地游走,喉头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看什么看?没有见过女人?!”那女子训斥说。

男人又使劲吞咽了一下口水,油腔滑调地说:“见过,见过……只是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我横看竖看怎么都像章子怡呢?”

“10个司机9个坏,还有1个在作怪……”那女子嘻嘻一笑,埋头填写过磅单子。

“他们说水泥厂磅称房来了个极品美女,我才不信呢,双河监狱有个把个美女还说得过去,要说有极品美女,那就八竿子打不着了。就我们这地儿的水土能出美女?你看看这天道,一年四季有几天没有灰尘?河里的水没有一天是清的……你看我这张脸,用立白洗衣粉都******洗不出来,这水土能出个极品美人来,我看这美女八成是怪物……”那司机靠在窗子上絮絮叨叨地说。

“啥子怪物?你什么逻辑哟?瞧你那熊样,能分辨出男的和女的就不错了,还美女美女的!”那女子显然不满意他的论调,讥讽说。

“能抗这污染啊!在污染这么严重的环境里能出一个极品来,你说是不是怪物?不是怪物,那就是神仙妹妹,根骨长得好……”

“去去去,什么奇谈怪论。”那女子一阵乱笑,恍若花枝在月夜里招摇,她把填写好的磅单扔在窗台上,“给,磅单。”

“不急不急……不急嘛,这长夜漫漫的,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寂寞,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丢下呢……”

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声喇叭的嗷叫,打断了那司机的调侃,他恼怒地扭头,朝那边吼:“你叫魂?急啥子急?没见我正在过磅?”

“你过个铲铲的磅,你小子在这里泡磅房公主,你以为我不知道?”声音刚落,一个人从黑夜里冒了出来,站在小窗子前,对那女子说,“妹儿,你可别听这小子瞎编,他呀,是我们这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土耳其’。”

“土耳其?什么意思?”女子一下子来了兴致。

“西门庆呀,这位西门大哥能泡上潘金莲,至少是个财主吧?不过,顶多也只是个土财主,所以不叫‘土耳其’叫什么?”后来的司机见那女子两只蓝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周身舒坦,很是得意。

先前那个司机叫了起来:“你龟儿不要诋毁我的形象哈,哪个不知道你?‘阮小二’一个?老子……”

那女子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立即走出来把磅称房的门关上,说:“两位帅哥慢慢吵,我不陪你们了。”

“嗨嗨嗨,你走了我怎么过磅?”

“一会儿又要来一个美女,哈哈……”那女子晃眼就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下。

这女子就是胡玲玲,今天水泥厂青石告急,连夜突击运输,所以她晚上加班。

电话是熊晓戈打来的,叫她立即回监狱办公室。

风似乎一阵比一阵紧,伞根本无法撑开,小雨打在她脸上有些刺痛,随即就是一阵一阵的寒冷,侵蚀着她的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渗透到她的血脉里,她下意识地裹紧风衣,低头迎着风摇摇晃晃地走在公路上。一辆卡车迎面冲来,强烈地车灯射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本能地举起手遮挡住半边脑袋。汽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公路上的污水四散开来,溅了她一身。等她回过神来,卡车已经无影无踪,一切又归于死寂,唯有诡异的风声和雨声。她前后看看,心头一下子涌出莫名其妙的悲哀,从水泥厂到监狱机关,她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此刻她感觉却是那么遥远……

上个礼拜五彭家仲被厅长刘德章紧急召回省城后,她原本打算无论如何赖在办公室,等彭家仲回来再说,她实在是讨厌供销公司经理郑志军那张嘴脸。哪知彭家仲前脚刚走,马文革就来下逐客令,她下午只好便回供销公司报到。这次郑志军一改往日的态度,要么做他的生活秘书,出任供销公司办公室副主任,要么就到水泥厂磅称房去当司磅员,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并涎着脸说我也不想这么暴殄天物啊,但是你不听话,我也没有办法,是不是?谁叫你是我们监狱第一美女呢?如果我郑志军连自己的手下都搞不定,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你去司几天磅,也称一称我的话分量究竟有多重,称一称我们这个家族在双河监狱有多重,啊!如果想通了,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这几天心情很好,所以专门为你提供服务,24小时开机……

胡玲玲越想心头越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给蒲忠全拨了电话。蒲忠全说我正想给你电话呢,今天不是立冬吗?晚上你和“小二哥”到我这里吃羊肉。下班后飘起了小雨,她跟熊晓戈赶到四监区,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是乌云还是黑雾,似乎要塌下来一般,寒风没头没脑地呜呜的刮着,灌进袖口和裤腿,周身一下子像跌进冰窟窿一般。两人缩手缩脚地走进蒲忠全的办公室,一股热流迎面而来,蒲忠全早已叫犯人在办公室把北京炉子烧得暖烘烘的,让犯人在食堂把羊肉炖好了,正在炉子上煨着,一张破旧的长条桌子与他的办公桌拼凑在一起,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放着碗和筷子,桌子上放置着一桶10来斤的包谷酒。

四监区值班的男男女女十几个都围着火炉闲谈,见他们俩进来,都齐刷刷站起来,七手八脚地张罗着倒酒开饭,喧闹声、嬉笑声在屋子里回荡。蒲忠全高声叫冉金旺给值班民警都送一碗羊肉去,然后招呼大家端酒。大家刚端起酒,郑怀远带着管教四科的人突然走了进来。蒲忠全一愣,立即放下盛了半碗酒的碗,热情地招呼郑怀远他们落座。其他人也都放下酒碗,自动退让到一边,让开座位。郑怀远阴沉着脸,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屋子里扫视了一番,然后揭开火炉上铝锅的锅盖,用勺子在里面搅动了几下,才问:“哪里来的羊肉?”

蒲忠全显然被他的话弄得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蒲监区长,我问你,这羊肉是哪里弄来的?”郑怀远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度,语气中明显夹杂着怒意。

“郑监,今天不是冬至吗?我们监区平常没啥文化生活,于是就买了几只羊,加上自己养的几只羊子,在今天改善一下生活,大家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蒲忠全小心地回答。

“是买的还是偷的?”郑怀远打断他的话,声色俱厉地质问。

“买的,绝对是买的,自从上次你在监管会议上强调过后,我哪还敢叫犯人去偷啊,不信,你问问大家……刚才大家还在说呢,我们郑监最体恤民警了,还建议冬至节专门把你请来,同大伙乐呵乐呵呢……”蒲忠全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玉溪,点头哈腰地给郑怀远递烟。

“好个蒲忠全,玲珑八面啊,你见长了,难怪有些人那么喜欢你……哼,不过你这一套在我这里吃不开,没有证据我能来打扰你的清净?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郑怀远说着把一叠照片摔在桌子上。

蒲忠全拿起照片看,其他人都围了过去,原来是冉金旺和张景然他们几个罪犯在山坡上偷老百姓山羊的照片,不仅如此,在监区坝子里杀羊刮毛的过程都被拍了下来。

“监狱进行的规范执法行为的专项整顿还没有结束,这可是彭家仲监狱长亲手抓的,你可真够大胆的,顶风作案!还有,你熊晓戈和胡玲玲也是,彭监那么器重你俩,你们呢?就说蒲忠全山在这山上呆久了,染上了山大王习性,你们可是天天跟在领导身边的,按理说政策理论水平很高,怎么也来和他瞎混?这事怎么办,你们自己先说!”郑怀远在火炉边坐下来,不温不火地说。

蒲忠全又一次把玉溪递到他嘴边,把打火机打燃给他点烟。郑怀远慢悠悠地接过玉溪,好半天才慢慢把香烟送到嘴上,在蒲忠全的打火机上点燃。或许是打火机燃烧久了的缘故,蒲忠全感觉右手拇指很痛,连忙将拇指放开,在警服上来回摸索了几下,说:“郑监,这不关熊晓戈和胡玲玲的事,是我叫他们来的……还有,这几张照片也不能说明这羊子就是偷的吧?我听那几个上街买羊子的犯人说羊子在路上差点跑掉了呢,对,八成就是这个时候被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偷拍的,大伙说是不是……我们四监区的人都知道,你是最实事求是的领导,也最乐意为基层民警办实事的……”

外边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话,郑怀远警觉地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其他的人也连忙跟了出去。

一大伙村民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值班民警正竭力阻止,反而被几个老婆婆推推搡搡。值班民警怕这几个老婆婆有个什么闪失,只好一边高声劝阻,一边连连退让。冉金旺和张景然正端着一锅羊肉走过来,见此状况,大吼一声,不约而同地冲了过去,甩胳膊挽袖地拦住村民们。村民们虽然不怕监狱警察,但是对这些罪犯却很忌惮,也不敢硬闯,于是双方就在原地吵闹起来。

郑怀远对冉金旺和张景然喝道:“你们把脸都给监狱丢尽了,还不退下!”

冉金旺和张景然转身一看是郑怀远,吓得浑身哆嗦,低头战战兢兢地往监房走。

其中一个村民听了郑怀远的话,一下子回过神来,叫嚷起来:“这两个犯人就是偷我们羊子的那两个,别让他们跑了……”

村民们呼啦啦地涌上来,把四监区的人围在中间,其中几个年龄稍年轻的把冉金旺二人死死揪住。冉金旺双目圆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拳头攥得紧紧的,但看看蒲忠全他们,只得强压住火气。

“你们看,这两个劳改犯端的是羊肉!”

“你们快来看,他们办公室桌子上摆的也是羊肉……”

“这些年不知道偷了我们好多羊子,妈的,今天要给他们算算总账。”

“对对,要是不给个说法,老少爷们就去县里市里告他们。”

“县里市里起个球的用,他们归省里管。”

“那我们就去省里告他们……”

蒲忠全听得直冒冷汗,偷偷看看郑怀远。

郑怀远给狱政科长谢本川使使眼色,谢本川大声说:“老乡们,你们别吵,这位呀,是我们的郑怀远监狱长……”

“噢,是郑监狱长啊……”一位50来岁的人从后面走过来,朝人群挥挥手说,“你们别吵了,我常常听说郑监狱长是个能人,处事最讲究原则和公正,既然郑监狱长在这里,我们就先听听他的意见,啊!”

郑怀远朝他点点头,笑笑说:“是张主任吧?我们见过面,上半年你维修村上小学,还找我批过水泥,对吧?这山上风头正紧,你们呢,大多数又是一些老人,吹病了可不是个事儿啊。这样吧,我们到监狱机关坐下来好好沟通沟通,是我们的问题我绝不回避,也绝不护短。我们监狱处在你们这里,你们就是我们的娘家人,我可不能做对不起娘家人的事儿!”

村民们对郑怀远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

趁郑怀远与村民们套热乎的时候,蒲忠全把李家兴拉到一边,叫他立即把熊晓戈和胡玲玲送走。

至于郑怀远和蒲忠全他们怎么同村民沟通的,最后达成了什么意见,胡玲玲不得而知。只是当晚一直到深夜11点左右,监狱才派车将村民挨个送回家。胡玲玲给蒲忠全打电话,没人接,直到凌晨2点,蒲忠全才接了电话说你别担心,没事儿,好了,我肚子饿得山响了,世界上什么事情最大?吃饭的事情最大,管他娘的,先填饱肚子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流言蜚语便在监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说监狱要赔偿村民们100只山羊,4万多块钱呢。监狱不会出这个钱,郑怀远要四监区出。又说党委连夜召开了党委会,不仅要撤“蒲二小”的职,还要给他记大过处分,胡玲玲和熊晓戈参与了此事,也要给他们处分。还说这次四监区这档子事,要不是郑怀远监狱长出面,恐怕监狱搁不平,真要出大事,看来还是郑监能量要大些,镇得住事。有人断言说彭家仲这下可有好看的了,他看重的三个人,都卷入这次事件中,不知道他还能在双河监狱呆多久。有人理性地分析说以前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多大的事啊,这次却搞得风声鹤唳的,何况那些照片和录像,不是一般普通相机能拍摄的,那些村民有吗?我看这事情很蹊跷。还有些不怕事的人说这次事件实质上是监狱领导之间的斗争,郑怀远向彭家仲开炮了,只不过‘蒲二小’他们成了牺牲品罢了。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从机关到监区到中队,都在猜测,都在分析,都在观望。虽然还有的人在心里暗自替彭家仲惋惜,但更多的声音似乎都对彭家仲不利,郑怀远反而被形容成平息这次事件的功臣。

胡玲玲原本不打算到磅称房上班,同郑志军对抗到底,但是在这种情势下,她意识到不能再给彭家仲添乱了。于是第二天便规规矩矩地到肮脏杂乱、像关犯人禁闭的小间一样的磅秤房报到,认认真真地学习起称重量的业务来。下午,郑志军破天荒地来到磅秤房,满脸通红,满嘴酒气,站在磅秤房的小窗子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怎么样?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吧?”

带胡玲玲的师傅从来没有见过他来磅秤房,有点手慌脚乱,站起来说:“谢谢领导关心,还不错,就是……就是有点冷……”

郑志军瞪了她一眼,然后色眯眯地把目光钉在胡玲玲的脸上,关切地说:“冷啊?这好办,胡玲玲你下班的时候写个报告,送到我办公室来,我特事特办,马上给你们解决。”

师傅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笑,连声说:“感谢领导关怀,玲玲你现在就写,写完就送给郑总。就不用来上班了,这儿有我顶着呢……”

“关怀?狗屁,他把你关在怀里还差不多……”胡玲玲拿起扫把在窗台上扫,灰尘立即四散扬起。郑志军连连后退,用手使劲地扑打着。

师傅一脸茫然地看她。

一个驾驶员走了过来,问:“美女,他是哪个?是不是想打你的主意?要不要我去打他一顿?”

胡玲玲心情大好,嘻嘻笑道:“好啊好啊,不过,不要在这里打,要不然我又说不清楚了。以后啊,你要是其它的地方比方说歌舞厅遇到他,给姑奶奶我狠狠地打。”

郑志军闻言,灰溜溜地跑了。

要下班的时候,胡玲玲接到消息说参与偷山羊的三个罪犯被调往二监区。还有消息说监狱管理局局长蔡复晨不知怎么知道了这次群体性事件,蔡局长要求监狱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并尽快将处理意见上报省局,都说这次蒲忠全把火玩大了,在劫难逃。她有些着急,今天是礼拜六,蒲忠全的处分最迟在下周礼拜一就要下来。她想到给彭家仲打个电话,但是心里嘀咕就是打了她又能说什么呢?权衡了一下,决定给熊晓戈商量一下,等明天彭家仲回来,他们一起去找彭家仲说说。熊晓戈却说玲玲,彭监现在在省上很被动,这事儿你我就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胡玲玲很失望,鼓起勇气给彭家仲打了电话,把监狱这两天的各种议论给他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彭监,我不是在为蒲忠全开脱,也不是为我和熊晓戈开脱,但是整个事件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村民哪里来的那么高品质的相机?监狱内部有些人有没有预谋?二是整个事件是不是有故意夸大和扩大影响的动机?”

彭家仲听完后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一抹残阳泛着冷冷的红色,在西边的山巅徘徊,孤独而又落寞。

胡玲玲望着那抹如血的微光缓缓地消散在山头的后面,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余光闪烁之间,她发现自己早晨才擦得铮亮的皮鞋此时已经蒙上一层可以看得见的灰尘,她连忙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纸巾擦擦脸,纸巾上黑乎乎的一片,她下意识地回头望望磅秤房,目光立即又转向刚才夕阳弥漫的山巅,却再也找不到刚才弥漫的夕阳,“离开这个鬼地方!”压抑在心里的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不由得感到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但是有力的脚步没有维持多久,又像先前一般变得杂乱无力,她知道还有一个影子在心里挥之不去,像地狱的枷锁一样羁绊着她,她一下子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她朝四监区所在的那座山望了望,把风衣的领口紧了紧,失魂落魄地朝家里走去。

第二天,彭家仲没有回来,周一也没有回来,不过,监狱在礼拜天召开党委会研究对蒲忠全的处理决定也没有在周一宣布。胡玲玲有些不解,给蒲忠全打电话呢,蒲忠全依然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于是跑去找熊晓戈,熊晓戈说彭监之所以没有回来,是因为局里召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估计周三会回来。至于蒲忠全处分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也不好去打听。胡玲玲发怒了,嚷嚷道蒲忠全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了,你还这么漠不关心?连我这个小女子都看得出这次事件有些猫腻,我不信你就是猪脑子?熊晓戈连忙把她拉到一边说你小声点儿,你以为就你能看出问题,这些监狱领导都是白吃干饭的?你就别四处瞎嚷嚷,别在给彭监添乱。我们要相信组织,要相信大多数监狱领导是正直的,更要相信彭监不会被某些表面现象所迷惑,会给客观地处理这次事件。

尽管熊晓戈这么说,胡玲玲心里依然有些怀疑。但仔细一想,似乎熊晓戈这么说还是有些道理,说不定郑怀远想借这件事打击彭家仲,动作太大,反而弄巧成拙了呢?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胡玲玲的思绪。

是郑志军打来的。

郑志军说:“狐狸妹妹,我知道你今晚加夜班,这天寒地冻的,冷不冷啊?要不要哥哥我来接你,我这里空调可是呼啦啦地吹哟,浑身那个燥热呀,我脱得只剩下内裤了,哈哈……”

胡玲玲很清晰听到乱哄哄地劝酒声音,便说:“原来是郑大官人啊,我这里本来好冷哦,冷得我脚都不听使唤了,可是刚才一个驾驶员给了我一本书,看着看着就热血沸腾了……”

“啥子书?是不是《春宫图》、《********》?”郑志军****地说。

“你类人猿?你说那些老掉牙的书我还感兴趣吗?你也太小瞧你姑奶奶我了,哈哈……”

胡玲玲挑逗的笑声让郑志军魂不守舍,浪荡地说:“哪是啥子书啊?比《********》还厉害?”

“《水浒传》,鲁提辖拳打郑关西!”胡玲玲收住笑声,冷冷地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步履轻盈地朝监狱机关走去。

彭家仲并没有在省上开什么会,而是躲在家里,像是在避难。

其实,在胡玲玲给彭家仲打电话之前,熊晓戈早就把情况给他作了汇报。果然不出他所料,四监区这次事件,局里厅里相关领导都相继得到了消息,虽然最后刘德章都意识到一些人在这件事情上别有用心。但是路归路桥归桥,事件责任人总得要受到处理才有所交待。所以彭家仲思考再三,采纳了熊晓戈的建议,在省城滞留几天,能让王福全牵头在他回来之前作出处理决定最好。便给王福全打电话说厅里有个会议要参加一下,推迟几天回来。

王福全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心里又增添了几分担忧。

在事发当天的监狱党委成员碰头会上,马洪扣和郑怀远坚决主张从重从快处理相关责任民警和罪犯。郑怀远还提出,熊晓戈和胡玲玲参与此事,影响极坏,也应当给予相应处理。他考虑当时只是个情况通报和研究对村民的善后问题,加之还没有来得及与彭家仲交换意见,所以他把马洪扣和郑怀远的意见压了下来,只是叫马洪扣作进一步的调查,按照相关纪律规定提出处理意见,提交党委会研究。本来与村民业已达成协议,事态就此平息。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事情很快就传到监狱管理局和司法厅。蔡复晨局长还打电话过问这件事,质问他发生这么大的群体性事件为什么不报告?他才意识到问题复杂性和严重性。把四监区这件事往省局通,不用猜测就知道是郑怀远他们干的,其用心显而易见。郑怀远之所以敢跟彭家仲叫板,就是因为蔡复晨的缘故,按照民间通俗的说法,郑怀远是蔡复晨的人,而彭家仲则是刘德章的人。

为官多年,磨砺出他沉稳寡言的性格,他总结出一条百战不殆的经验,那就是淡于名利之争,该迎的迎,该奉的奉,该实的实,该虚的虚,与上级党委保持高度一致。就凭借这一条,尽管不时有惊涛骇浪,但总是有惊无险,做个政委虽然不及监狱长风光,却是稳如泰山。最后走上党委书记这个名副其实一把手的岗位,也是靠这条法宝。他在汪庆书事件中镇定自若,处置有方,受到省厅局主要领导的充分肯定。

然而,摆在面前的这件事,却使他寝食难安。这条法宝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功效,这两天他的心态总是在蔡复晨和刘德章之间游离,思前想后,总是找不到一个折中的方案。实事求是地讲,像四监区发生的偷羊事件,只要处在偏远的山区,哪个监狱没有发生过?就双河监狱而言,这也算是一种习惯性违纪,除了处于狱部的一监区鲜有机会外,哪个监区的犯人没有偷过?这件事本来可以就控制在监狱内部处理,却引发一起很敏感的群体性事件。如果按照群体性事件来处理蒲忠全,不仅对蒲忠全不公正,而且也对彭家仲不公正。更严重的是,彭家仲以后在监狱开展工作将会遇到更大的阻力,监狱班子也将处在四分五裂的边缘,如果真出现这样一种局面,那么他这个班长如何向省局交待?

礼拜六,各种谣言和民警的议论猜测让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到附近的单位转悠了一圈,左右权衡,便把马洪扣叫到办公室商议对策。看能不能说服他不按照群体性事件来处理蒲忠全他们,还没有等他开口,马洪扣就说:“王书记,你注意到那些谣言没有?这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挑战我们双河监狱党委,要警惕啊。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不知道这些人还会闹出什么事端来。从法纪上我不能容许蒲忠全他们的行为,但是从大局上讲,我建议从轻处理,同时以纪委和党委的名义向省局说明真相,澄清事实!这是我们纪委的处理意见。”

王福全接过他的材料,详细地看了一遍,心里松了一口气,说:“好,我们明天上午召开党委会研究你这个报告。老马,我们好久没有喝酒了,这样吧,中午到我家里喝几杯?我那里可有泡了三四年的大枣枸杞酒哟……”

第二天党委会上,马洪扣将纪委的处理意见刚陈述完,不料郑怀远一改先前的态度,说虽然这是一起很严重的、给监狱造成恶劣影响的群体性事件。但从维护班子团结的大局出发,这三个人都是彭家仲监狱长所倚重的人,还是等他回来再说。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其他人也就不好发表反对意见。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又给彭家仲出了一道难题,处理与否,处理的轻重如何,不仅关系到彭家仲在双河监狱的声望,而且关系到在半个月前由他主张的“规范执法行为、净化执法环境”专项整顿活动的成败。郑怀远的态度使王福全有点措手不及,他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就与彭家仲沟通,建议他立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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