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灵的最后一晚,叶善海带着叶曦出现的时候,他下车靠在车边还在犹豫要不要跟过去,直到听见远处混乱的声音,才迈出步伐走到灵堂侧面。
“小满,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他终究是你弟弟,你实在不该说这些。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做的不对,但你始终是我的女儿,是子骞的姐姐!”沈之延听着叶善海的话,冷漠的笑了笑,这个时候叶善海也有脸和勇气敢在这个地方说出这样的话。
他以为叶满会毫不留情的反驳叶善海,没想到叶满只是用嘲讽的语气反问道:“你真的确定他是你的儿子吗?”
“叶满,你妈自己生不出儿子,你别在这胡言乱语诬陷我妈!”听见这句话的叶曦反应太过激动,他能够听出这句话里面的恐惧,他也不用想都知道叶曦的这句话碰到了叶满的底线,一定会彻底的激怒她,但他想不到叶满会说:“林茜是有本事生儿子,不过你回去问问她有没有本事替叶善海生一个儿子。”
沈之延皱着眉头,叶满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甚至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不认为叶满是因为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所以口不择言,曾经的他或许会这么认为,但是现在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明白叶满这句话里面的真实。
“第一,从今以后,无论你是死是活,我母亲在的地方你叶善海必须退避三舍;第二,我叶满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从此以后再无半点关联;第三,你叶善海不能再姓叶,叶翩若的叶!”叶满决绝的声音重新让沈之延回神,灵堂上所有的声音都随着叶满的话消失。
……
“至于血脉,我身体里流着你一半的血,这是我这辈子最恶心的事,这血我还你!”
叶曦的尖叫,其他人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静寂,他却没有走出去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从叶满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就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事,他知道叶满不会出事,她用了自己的方式断绝了与叶善海的关系,即使是血脉这样的联系她也毫不留情的以血还血。
沈之延彻底的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得到这个女人的原谅,他的罪在叶满那里没有赎清的余地。
在车上他给宋朝瑾打电话,重新修改离婚协议,他所能做的也只是给叶满更多的补偿,让她从此衣食富饶。
夏靖柔死后,他与叶满正式的见面是在签订《离婚协议》的时候,他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缠着的纱布,看她安静的听着律师读《离婚协议》,他猜测她或许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叶小姐,除了离婚协议上的条款,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竭力做到。”
沈之延抬头看向叶满,希望能够听到她提出什么要求,叶满只是摇头,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他开车门让叶满上车的时候,原本以为会遭到拒绝,叶满却弯腰上车,她选了最远的位置坐着,途中一直没有说话,沈之延从她眼里就能看懂她极力的忍耐,仿佛与自己共处一室犹如凌迟。他以前觉得叶满难懂,现在却有了一眼就能看清叶满的能力,他不知道是自己一直以来拒绝看清还是叶满拒绝让他看清。
叶满的手机响了,她看了屏幕只是按下静音,没有接听,然后是他接到庞熊的电话,爷爷进了医院。
叶满还在盯着屏幕,沈之延忽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失败,爷爷进医院,庞熊最先联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叶满,可见爷爷心里有多看重叶满。
“爷爷知道了我们离婚的消息,刚才晕倒了,现在在盛安医院。”
叶满没有要求下车,沈之延倒是有点意外,更意外的是庞熊称呼她为:“夫人”这个明显是沈家少奶奶的称呼,如果没有爷爷的容许,庞熊是不会这么自作主张的。
叶满是跟在他身后进去的,他知道爷爷会很生气,只是没想到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打是因为这件事,拐杖打在身上的力道和位置,让沈之延清楚的感觉到老人家的怒气,以及他毫不留情的程度不亚于沈家家法。
“跪下!”
自从父母过世,爷爷还没有这么严厉的教训过他,在外呼风唤雨的沈之延在沈擎苍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爷爷劈头盖脸一通教训,沈之延摆出悉心接受的态度,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继续激怒老爷子,他的沉默换来的是老爷子加倍的怒气,他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小满从进了我沈家的门就一直在尽她的责任,而你呢,做了什么,在她母亲罹患重病的时候逼着她离婚,易地而处,你奶奶你父母在地下看着怕是心都能滴血,难道她的亲人就不会因此而死不瞑目!”
“沈之延,我教你的一切,不是让你用在家人身上的,她是你的妻子,你拿商场上的一套对她,你算什么男人!”
沈擎苍从小就叫他要顶天立地,作为沈家的接班人要敢作敢当,说话做事言出必行,行必有果,他将沈家交到他手里就是对他的肯定和认同,而现在他说的是对沈之延最严厉的否定。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敢跟他说这些,除了爷爷不会再有人,也只有爷爷会不留余地的将这些都说出来。
认错是很简单的事,况且这件事就像爷爷说的他做得不厚道,失了男人应有的担当,确实是他的错,只是让他亲口承认,沈之延知道自己大男子主义和无聊的自尊作祟,是绝对说不出这句话的,尤其是当着叶满的面。
爷爷却没有抓着这个,而是直接跟叶满说话,完全忽视了他还在地上跪着的事,爷爷的态度坚决,他跪在地上却觉得气氛怪异,叶满全程沉默,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直到爷爷离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站起来,叶满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沈之延,这些已经和你无关了。”
他盯着叶满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句没有感情的话,他从中品味到了讽刺,让他醒悟过来,她已经不在乎他的关心了。他们之间在这种情况之下的对话,在她眼里也只是多余的虚伪。
“爷爷的情况这样,等过段时间爷爷的注意力不在这件事上后,再办手续。”
他以为叶满听到这句话会生气,可是她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愤怒、恨和嘲讽。
爷爷坚持不回疗养院,四年来第一次态度坚决的要求回沈苑,没有主人的沈苑在老管家的照顾下,依就井然有序,接到老爷子回家的电话也很快准备就绪,丝毫不乱。吃完午饭,爷爷安排老管家将主卧收拾出来,那之前是他父母的房间,然后要他陪着去了叶满家。
他们的出现,不出所料遭到了房间里人的反感抵触,爷爷也在谈话中发现叶满失语的事,叶满说不出话,爷爷表示的善意也并不能让叶满的朋友接受,看着爷爷到了这个年纪还要与一个黄毛丫头斗嘴,他除了沉默没有说话的余地。
他听见陆方蕤说的话,才知道叶满如此善于隐瞒,将自己的身世死死的瞒住了两个好友,目睹了陆方蕤与叶满的决裂,他看着她靠在沙发上,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般,漆黑的只剩下深沉的静默,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走进夏靖柔的房间。
沈之延此时才静下心来观察这间屋子,这间屋子里没有一张合照,整个房间也没有表现主人个性的地方,中规中矩,透过这间屋子他想象不到叶满在这里生活的情景。
“她们的老家在哪里?老家还有人吗?”沈之延问了问题,看到钟黎满含质疑的打量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这位保姆不会说回答的,对方只是想了一下,犹豫着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来了不久,小满……就搬出去了,她们很少说以前的事,至于小满妈妈,她……几乎不说以前的事。”
“她生病了之后到是会跟小满说起过去的事,不过最多的也就是……让小满带她回老家安葬在她母亲坟边。她们老家应该已经没有亲人了,从来没听她们提起过。”
叶满下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的行李,只是抱着夏靖柔的骨灰盒,她沉默的跟着他们回了沈苑。
他走在她前面,隐隐约约好像听到她说话,可是仔细听身后除了叶满轻轻的脚步声听不到其它声音,直到叶满走到他旁边,转头看着他说:“沈之延,你想清楚我进入这个门的代价你是不是能付。”
叶满失语后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威胁,他最近稍稍了解了点叶满的脾气,知道她不会空口白话,只是他暂时想不到叶满有能力做什么来让他付出代价。
只是叶满的一句话,爷爷便将气撒到了他身上,虽然沈家的厨师是御厨世家的传人,但是再好的手艺素菜也做不出肉味吧。
爷爷爱喝铁观音,至于蒙顶甘露他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喜欢喝了,直到看见叶满端着茶杯喝茶的时候,才想起叶子骞好像说过叶满喜欢喝蒙顶甘露。
他第一次与叶满下棋,接手沈家之后他很少下棋,只是陪爷爷的时候会和他下两盘,他都是赢的一方,所以他的棋艺自然是不差的,可是叶满让他惨败,用了沈家人最熟悉的方式,让他输得惨不忍睹。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将军,却次次放弃,直到吃尽他所有的棋子,他不得不承认,输得感觉很不好受。
叶满低头看着裂纹尽显的帅棋,嘲讽的笑了,她说:“美玉与顽石相击,你说谁胜谁负……”
他曾经说看不明白的人很危险,因为你不会知道她要什么,可是看着叶满那双冷漠决绝的眼睛,他知道还有一种人,更危险,因为她什么都不要。
叶满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被切掉了,如今她满身盔甲,密不透风的坚硬包裹着她,她再也不是叶满了。
沈之延没想到叶满要他付出的代价是沈家的秘密账簿,这种方法如果不是不留退路是不会用的,可是从叶满说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叶满不在乎生死,也并非是为了报复,她要得是尽快结束两人的关系。沈之延在那一刻确实是起了杀心的,他不可能放过握有沈家秘密账簿的人,可是叶满那双眼睛让他退步了,那双没有爱恨喜怒的眼睛,曾经绝望的质问过他:“为什么害得她家破人亡。”
要让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不难,要让控制一个人一生对于沈家来说也只不过是花一点精力的事,可是这些他都不能做,要是他把叶满怎么样了,第一个不会饶过他的就是爷爷,而秦川,可能会跟他拼命。
桐杨路58号在沈家历代夫人的手里传了一代又一代,叶满不知道这间房子的意义,爷爷将它送给叶满,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局棋,而是对叶满的承认,他只承认叶满,即使将来他找到了小蛮,爷爷也不会再承认了。
他和叶满走进民政局,当年他们是在这里办的证,现在也要在这里了结,工作人员说了一通,开始给他们办手续的时候,却被中途打断。
他看着她慢慢的蹲下来,跪在爷爷面前,慢慢了磕了三个头,他看见叱咤风云一生的爷爷双眼湿润的离开,如果他真是一个孝顺的孙子就应该妥协,而不是看着爷爷悲凉的背影离开。
三年前,他不过是想通过一场联姻解决所有的后患,从结婚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终有一天这场婚姻会结束。他从不与叶满谈感情,也拒绝去接近、了解这个女人,因为他知道她只能是一个过客,等到她离开的时候,他唯一能给她的除了物质便是一颗完整的心。
他精明、理智,运筹帷幄从未出过错,这场婚姻也发挥了它应有的效果,只是,当叶满抱着夏靖柔的骨灰离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迄今为止做过最错误的事便是选择了叶满这个女人。
在这场各方角逐的联姻中,叶满是最无辜的人,她被动的接受,被动的结束,最终却什么都没能成全自己。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一次却不得不说:“对不起。”
她说:沈之延,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