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简单用食后,一道去马市买了马匹,再打点好行囊,便也不在梨州城逗留,启程向洛都赶去。
牧天云和洛玉鲤都是多年久隐于深山中,所以近年来江湖上所发生的大事小情,两人一概不知。牧天云又不懂武学,外加彼此各有私密,不可尽言,两个人在一起本该是话题寥寥。
然而事实上,几天里他们的话题却总像是谈之不尽,说之不完。
牧天云从小被母亲逼着读了几十本医书,虽不喜欢,但也确实记下了极多罕见的奇花异草,且熟知它们对人体的各类作用,他便把这些说给洛玉鲤听。
洛玉鲤也投桃报李,将她从小在家里藏书上读过的一些奇闻异事,以及这几年在赤丹峰上由武所悟出的感觉讲出来,由浅入深,再从繁归简。
两人沿官道一路东行,期间经过了许多城镇。晚上找客栈休息,白天也不急着赶路,都是让马儿慢着步子走。一路上话题不断,就像两个孩童交换“秘密”般,一路上说说笑笑。两个人隔阂渐消,感情也增进了不少。
这一日,万里无云,天气有些焦热。
路上无风,马儿也不愿走快。
牧天云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因为他正讲到一种毒花,全神贯注。他本来根本不在乎那些医书上写的什么,这些天却发现洛玉鲤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他可是将眼前的“李玉珞”姑娘当作自己人生第一个好朋友,自然愿意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
“添香红袖。世间罕见的奇花,是在我父亲所著《牧氏花草录》最后一页中记载的两种毒花之一,仅在南海火山岛上才发现过几株。此花只长于活火山的山口处,因此极难采摘。岛上的居民将其奉若神明,称作火神花。而添香红袖,则是我父亲为它另取的名字。”
洛玉鲤道:“添香红袖。听名字就知道,一定是朵十分漂亮的花。”
牧天云点头道:“我父亲在书中称它是天下所有花中的美之极!仅有两片花瓣,交叠包容,犹如美女起舞时款摆的衣袖。花身通体火红,就连茎叶也不例外,娇艳欲滴,就如同是身披红霞含苞待嫁的新娘子。”
“这么美的花却带有剧毒么?”
牧天云颔首道:“我记得母亲说过,这世上的东西,越是好看,就越危险。比如这花,极美极艳,却蕴含绝命火毒,毒性可在世间所有毒物中也居于前列。据说从前曾有个岛民胆大地吞食了一朵,结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人便从里到外,被体内的热毒焚烧成了一滩血水,之后就再没人敢去碰触它了。”
洛玉鲤怅然道:“尽管生得再美艳,却让人不敢靠近。没人去欣赏,也算得上是一种悲哀。”
牧天云撇撇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洛玉鲤又道:“你刚才说最后一页上有两种毒花,还有一朵呢?”
牧天云想了一想,续道:“一种是火之毒,另一种便是寒之毒,好像是叫……冰镜雪莲吧,名字怪拗口的。”
“冰镜雪莲?!”洛玉鲤打断他的话道:“这种花我在家中的书上看到过,可书里记载它是能以寒气疗百毒,延年益寿的圣药啊。”
牧天云并不否认,笑着道:“父亲的书里也提到了这一点,世人只道这雪莲是治病救人的药,却不知,若是已在北域寒川冰冻千年以上的冰镜雪莲,非但不能救人,反而是致命的毒物!”
洛玉鲤奇道:“怎么个毒法?”
牧天云解释道:“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会瞬间冻结成冰,服用的人再也无法苏醒过来。”
洛玉鲤道:“这你父亲又是如何得知的?”
牧天云摇头道:“不知道,《花草录》只是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具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有详述。”
洛玉鲤忽有所感,物极必反,这便是自然规律的一种吧……
“你的父亲果然是位医道的高人,你所讲这些,从别处怕是无从得知的。”
牧天云目现沉思,缓缓道:“应该是吧……父亲他在我记事前就过世了。母亲总说,他治得了天下人的病,就唯独治不好他自己的。”
洛玉鲤此前未听说过牧姓的名医,但此刻看见牧天云落寞的神情,也打消了打听的念头。
谈话告一段落,两人默契地加快了行程。不多时,遥遥可见的山林已到了近前。前方路边的一茶酒草棚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赶了半天路,我们先喝点水歇息歇息吧,顺便也问问这里离洛都还有多远的行程。”牧天云提议道。
洛玉鲤点头以示同意,两人将马拴在路旁大树上,就近找了个木桌坐下。
牧天云唤道:“店家,拿壶茶水。”
看店的是对儿年老色衰满头银发的老夫妻,端茶过来的是其中的老妇,将泥茶壶置在桌上,略带歉意地道:“偏僻地方没什么好茶,两位小兄弟将就一下吧。”
牧天云倒是不在乎地道:“大娘,能解渴祛热就行了。”
老妇一边颤颤巍巍将茶倒入碗中,一边抖动着干皱的嘴唇问道:“你们这是要到洛都去的吧?”
洛玉鲤道:“没错,我俩想去比武大会上凑个热闹,碰碰运气。请问大娘,洛都距这里还有多远?”
老妇答道:“从这往前走,过了山头就是铁栏镇的地界,再往东不足六百里地,就到域都洛城了。有良驹赶路的话也就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只不过……”
洛玉鲤见她欲言又止,便柔声道:“什么事大娘你就说吧。”
老妇道:“只是听之前过路的人说,那个什么比武大会眼巴前就快开始了。前些日子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有不少,不过这几日就没什么人了,我是怕你们没法儿及时赶到洛都报名啊。”
牧天云恍然道:“怪不得路上都瞧不见人,还以为是走错了路,原来都怪我们只顾着闲聊,忘记了赶路。”
洛玉鲤闻言也有些无奈,道:“我们催马急行,试试看能否赶到,若真地来不及报名,也是没办法的事。”
牧天云道:“那你岂不是错过了机会。”
洛玉鲤洒脱道:“倒也没什么,我本就打算去玩玩而已。”
牧天云出言安慰道:“不参加也好,反正打打杀杀的也没多少意思。”
两人看来都没太放在心上,这时茶棚里的老头却走近插话道:“两位小兄弟,官道绕远,自然是要多耗些时辰。不过前面岔路口还有条小路,从双头岭穿过。这条路极窄,拉人拉货的马车都过不去,两匹马并排走都嫌挤。你们若走那条道的话,倒是可以省去一半路程,保准你们天黑就能到洛都了。”
牧天云闻言大喜道:“这回有办法赶得上大会了。”
洛玉鲤毕竟生于武学世家,自然没他想得这般简单,平静问道:“这种山林小路多由山匪强盗控制,万一那双头岭是恶贼的地盘,我们岂不是去送死?”
牧天云听过她的话脸色一变,也连忙看向这对老夫妇。
那老头还好,可老妇的神情却略显慌张,忙道:“既然两个小兄弟不在乎,就还是走官道吧,绕点远也安心。”却遭到那老头有意无意地瞪了一眼。
老夫妇的神色洛玉鲤尽收眼底,便已知事情有怪。又听老头说道:“小兄弟,我家这老太婆她是岁数大了记性也差。这双头岭上早年确实是有两伙山贼,让这附近的村子都遭过不少罪。不过后来为了争地盘,打得两败俱伤。铁栏镇官府就趁机派兵,将他们给清剿干净了。”
牧天云道:“那这么说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老头却道:“那可说不定,没准会碰上拦路吃人的老虎。你们要是害怕,还是去走大路罢。”
这时洛玉鲤眼珠一转,笑道:“无妨,我们懂得些武功,倒是不怕什么老虎。牧天云,咱们就从那小路走吧。”
牧天云满无所谓:“我听你的。”
听见他俩做了选择,老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被老头一把给拉了走。
牧天云捧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却发现洛玉鲤面前的碗中还是满的,便问道:“你不喝嘛?”
洛玉鲤淡淡道:“这茶太浑,我就不喝了。”
牧天云道:“浑么?我倒是觉得味道有点怪,怕是隔了夜的。不过算了,歇脚的地方而已,不能作太多要求。”
洛玉鲤梨涡浅笑道:“等到了洛都,我带你去尝尝那天下第一楼——白狮楼里大厨的手艺。在我小时候,除了娘亲亲手做的,最爱吃的便是白狮楼了。”
牧天云拍手道:“白狮江畔白狮楼,神仙来了也不肯走!”
洛玉鲤打趣道:“这天下间的事,顶属这些你懂的多。”
牧天云就权当她是在夸自己,还不忘拱手道谢。
两人留下几个铜板,便牵马离去了。临走时洛玉鲤还目有所思地望了眼那对老人,却不多言。
老夫妇也在他们离去后聚在一块,眼见牧洛二人走进了那条野草丛生的小路。
老头略有些无奈地道:“那个傻小子一点也没察觉,倒是另一个俊俏些的十分警惕,怕不是好欺负的。哎,不管如何,咱们也是按要求去做了。”
老妇早就是满面的愧疚,喃喃自语道:“两位小兄弟,我们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希望你们福大命大,可以化险为夷吧……”
这时再从小茶棚处望去,已经寻不见牧天云和洛玉鲤的身影了。